第十章 天下中分遂不支

  平若来到秦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他在进门的时候看着晚霞给已经蒙上了夜色的天空画下最后一道亮影,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慌张的感觉,就像是这黑夜是自己带来的,而平衍就是那最后一道霞光。

  平衍平日里都在自己的书房见人,平若每次来也是去那边居多,这次来被管家带着直入寝殿倒是第一次。

  寝殿布置得如同汉人士子的居处,除了床榻之外,居然也还有两大架子书,琴案上摆着一张琴,屋中四角摆放着兰花,靠墙的矮几上还燃着灵犀香,临窗的书案上笔墨俱全,墙上还挂着两幅南朝名家的字画。

  但平若最惊讶的是一进门便看见一个女子在榻前守着。

  从那女子的身形看并不是王妃晗辛,但仪态气度看上去却又有些相似。平若有些疑惑地停住脚步,恰巧那女子听见动静回头,见平若立在门边,便微微一笑,起身对靠在床头的平衍道:“有贵客来了。”

  平衍本闭着眼睛,此时缓缓睁开,微微点了点头,指着榻边女子让出来的胡床:“阿若,过来坐。”

  平若过去向平衍行礼问好,听见那女子在身后轻声笑道:“原来这位就是晋王世子,真是久仰了呢。”

  平衍并没有向平若介绍她,此刻她突然开口,多少显得有些唐突。平常诧异地回头看去,见那女子正兴味蛊然地瞅着自己,目光中丝毫没有躲闪,倒是满满的品评判断,也不知怎么他心里登时充满了不悦,并不答话,目光从她面上淡淡扫过,视若无睹地又转回头去看着平衍:“今日来了才知道七叔生病了。”

  平衍这一病将近一个月,连床都下不了,水米也不怎么沾牙,无非靠着每日两杯酪浆吊命。此时形容消瘦更胜以往,面上笼着一层灰暗的病气,说起话来中气虚弱,似乎也没有精力顾及平若与那女子之间小小的对持,轻声道:“我是旧病残喘之人,无非病重病轻的区别,也没必要专门喧扰得满城皆闻。”

  这一句话就将所有的话头堵死,平若低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想了想才道:“今日回去与我阿娘见了一面,她知道七叔身体不好,也十分挂念呢。”

  平衍点了点头:“我身子不争气,倒是劳王妃挂念了。”

  平若突然抬起头来,向身后那女子看了一眼,说道:“阿娘说,七叔当初成婚她竟然没来得及上门道贺,以后见了新娘子还是要补上一份大礼的。”

  平衍自然知道他说这话全因为身边的乐姌而起,微微一默,才低声道:“是我的疏忽,阿若你替我向王妃赔个罪吧。”

  平若突然觉得无力。他与平衍自幼一同练习骑射、学习经典,即便在龙城易主、平衍被囚之后,也常常往来,彼此虽然立场不同,却能谈笑自若,平若也一直将平衍视作自己处理政务时的师尊和学习对象。

  然而今日他来,几次挑开话题却都被平衍不着痕迹地闪了过去,每一句话都打在软绵处,丝毫没有办法继续下去。碍于那女子在场,又无法挑明了详谈,他心中一时充满了挫败感。

  平衍垂着眼低声笑了笑:“听说你最近很忙,既然心意都已经带到,就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等改日有了闲暇,来与我下盘棋也好,喝壶茶也好,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平若自然不好再拖宕,只得起身告辞:“如此,就请七叔好生将养,过两日我陪阿娘一同来探望七叔。”

  平衍点点头,低声道:“不敢麻烦王妃,等我好了自当上门拜访。”

  这话说得生疏客气,平若无奈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那女子始终在一旁寸步不离,此刻见平若要走,倒是过去替他开了门,笑吟吟地目送着平若走出房间。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庭院中的荷花池中,青蛙聒噪地叫着,微风徐来,柳枝款款摆动,一朵浮云缓缓遮住了天上的月亮,阴影落在平若的面上,令他刚刚走下台阶的步子蓦地停住。

  他突然想明白了,那女子之所以碍眼却又不知进退地始终不走,其实完全是因为平衍刻意要让他无法私下里说话。平衍早料到了他来的目的,只是不肯正面拒绝而已。

  平若越想越不甘心,跺跺脚转身几步跨上台阶,也顾不得礼数,一把推开了平衍房间的门。

  里面乐姌刚过去要为平衍将身上薄被盖好,冷不防门被从外面猛然推开,弹到墙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她吓得飞快转身,平衍却纹丝不动,眼睛依旧轻轻合着,只是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倒像是要露出一个笑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