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6页)

龙光华报告了一声:“狗熊抬来了靠背椅,……还有手肘①,绳索。”

余新江心情激荡起伏,不安地挨近签子门向楼八室那边凝望着。

朝霞渐渐消逝,一轮骄阳,又从群峰顶上冉冉升起,散射着暑热。远处,荒草覆盖的山顶,近处,密密麻麻的岗亭和电网,像一张木然不动的照片,嵌在签子门外。

①手肘是一种把双手固定在胸前的铁制刑具。

楼八室门口,守着几个特务,刺刀在朝阳中闪着凶光,连放风的时刻,也不让人接近那间囚禁着昏厥中的重伤者的牢房。

一个特务端了半碗稀饭,从楼七室走过,到隔壁楼八室去了。过一阵,又原样端走了…

…黄昏时分,又一次送饭,但隔壁的战友仍然没有吃喝……

余新江一连几天守候在风门边,急于知道那位战友的消息,可是什么也没有得到。闷热的夜又来了。蚊虫像一团团漆黑的云雾嗡嗡地卷进铁窗……梆声一遍又一遍,从黑夜敲到天明。

天刚破晓,余新江又固执地站在风门边,守候着又一个黎明,守候着隔壁战友的信息,他心里充塞着一种不安的预感:那位血肉模糊的坚强战士,一定是落到敌人手上的党的重要干部。

一只矫健的苍鹰,缓缓地拍击着翅膀,翱翔在清晨的碧空,它在这阴森荒凉的山谷间盘旋,盘旋,又陡然冲过岗峦重叠的高峰,飞向远方……从高墙的电网中望着渐渐远逝的雄鹰,余新江抚摸着胸前逐渐平复的刑伤,激跳的心头霍然浮现出对于自由的热望,思绪随着翱翔的雄鹰,飞向远方……

肖师傅、陈松林,许多熟悉的面孔在闪现,外边火热的斗争,不知又发展成怎样波澜壮阔的形势了?解放战争的前线,不知又推进到了哪些省份,哪些城镇?多么希望听到胜利的号角啊,多么希望重新回到工人兄弟战斗的队伍!余新江心情激动,又怀念着老许和成岗,谁知道他们此刻关在什么地方?

黎明的阳光,在期待中,渐渐露出来。“当——啷,当——啷——”音节明朗的响声,在晨曦中,忽然从风门口传了进来。“当——啷,当——啷!”这声音出现在渣滓洞最宁静的早晨,这声音使楼七室的人都坐了起来,肃静聆听,这声音好象是一个勇敢的战士,在弹奏着一只战斗进行曲!

有节奏的声响,是从囚禁重伤者的楼八室传出的。

清晨里惯常的宁静消失了,虽然室内悄然无声,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激情。谁也想像不到,隔壁新来的战友,竟有这样超人的顽强意志,被担架抬进牢房时,已经是奄奄一息,才过了短短的几天,谁能想到他竟挺身站起,哪怕拖着满身刑具,哪怕即将到临的更惨酷的摧残,哪怕那沉重的铁镣钢锯似的磨锯着皮开肉绽沾满脓血的踝骨,那充溢着胜利信心的脚步,正是对敌人的极度轻蔑,迎着初升的红日,从容不迫地在魔窟中顽强地散步。他用硬朗的脚步声,铁镣碰响的当啷声,向每间牢房致意,慰藉着战友们的关切;并且用钢铁的音节磨励着他自己的,每一个人的顽强斗争的意志。

声音愈来愈响亮,愈来愈有力。“当——啷!当——啷!”

铁的链环,重甸甸地敲击在粗糙的楼板上。随着那刚强的脚步移动,不断碰撞出战鼓般的鸣响。

这钢一股的响声把看守们也惊动了。一个浓眉大眼、面目可憎的特务,从办公室闯了出来,那只鹰瓜似的手,紧抓住腰皮带上的枪柄。

“这家伙是谁?”刘思扬挤过来,靠在余新江肩头,轻声问。

“特务看守长,猫头鹰。”龙光华代为回答。

“两手血腥的刽子手……杀害了三百多人!”有人补充了一句。

余新江看出,那个叫猫头鹰的刽子手,两眼正盯住楼上第八号牢房,一步步跨进地坝里来。

“猫头鹰想干涉隔壁战友散步!”

“听!这就是答复……”

靠近牢门的人们,听到在铁链叮当声中,出现了轻轻的歌声。渐渐地,歌声变得昂扬激越起来。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

歌声,像一阵响亮的战鼓,击破禁锢世界的层层密云。歌声,像一片冲锋的号角,唤起人们战斗的激情。这声音呵——象远征归来的壮士,用胜利的微笑,朗声欢呼战友亲切的姓名,更象坚贞的人民之子,在敌人的绞刑架下,宣扬真理必然战胜!

高昂的歌声,战鼓,号角,像春雷一样激起了强烈的共鸣。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人们应声唱着。

“奴隶们,起来,起来!……”更多的人放开喉咙唱了起来,楼上楼下汇成一片,四面八方,响起了雄壮庄严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