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6页)

“这些事谁也不会忘记。”老大哥的声调也变低了,在余新江耳边说道:“我也记得一个学生,他爸爸是共产党员,二七大罢工时受过伤,我一直惦记着这个学生的成长!”

“老师!”余新江紧抓住他枯瘦的手,低声叫道:“夏老师!”

“我现在不姓夏。”老大哥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过去的历史,敌人不知道。后来,我在成都又一次被捕,和罗世文、车耀先同志一道被押来押去,息烽、白公馆都关过,没有暴露身分……你以后就叫我老大哥。”

余新江默默地听着,心情十分激动。

“你们一来,我就认出了你。你长得和你爸爸当时一个模样。嗳,你爸爸,老余师傅呢?”

余新江说:“爸爸在三·二三斗争中牺牲了。”

老大哥听余新江简要地讲了他爸爸牺牲的经过以后,沉默了片刻,严肃地说:“你爸爸是个好同志,十多年前,我和他在一个支部;现在,你继承了他的事业,我们又聚在一起了。”

“渣滓洞也有党组织?”

“哪里有斗争,哪里就有党。”老大哥简单地回答道:“你和刘思扬被捕的情况,监狱党组织已经了解。党指定你们和龙光华、丁长发编成一个党小组,丁长发同志担任你们的小组长。”

余新江喜出望外地抓住老大哥的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进来的时候,有什么重要消息?”

“毛主席发表了重要文章——《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指出革命已经发展到转折点。……这篇文章的主要内容,我全都背得出来。”

余新江正想说下去,一阵梆声惊动了他。

“囚车来了。”老大哥听听梆声,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出去放风、找水、倒便桶的人们,一一回进牢房。铁门卡嚓一声,锁死了。丁长发把从积雨中舀来的半罐浑黄的水,放在屋角,又回到他惯常倚坐的墙边,咬着空烟斗,默默坐着。

“梆,梆梆,梆梆梆,……”

竹梆声一阵比一阵敲得更紧。

“小余,你听!”刘思扬喊了一声,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就被山谷间骤起的一阵汽车引擎的噪音打断。

梆声刚刚停住,汽车喇叭声又突然响起。从喇叭声中,可以听出那疯狂急驶的汽车正向集中营快速猛冲。余新江立刻翻身起来,挤向牢门口。

“看见了吗?”离签子门较远的人,只能凭着听觉,望着站在前面的背影发问。

“看见了,看见了,……”

“吉普车,后面……”

“后面……还有十轮卡……停了。卡车的帆布篷揭开了……啊,啊!……一副担架……

特务抬下了一副担架……“

“担架?看清楚了?”

暂时没有回答。

“听说过么?有个叫成岗的硬汉子……”有个声音在说:“他受了重刑……现在下落不明……”

余新江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担架上抬的,该不会是在二处见过的,快要咽气的厂长成岗吧?

黑压压的人影,挤向每间牢门,集中营的人全被惊动了。

沉重的皮靴,踏响楼梯,几个挥动手枪的特务,跑上楼来。地坝前面生锈的铁门吱呀吱呀地响着,缓缓地开了……一群持枪的特务,押着一副担架,冲过地坝,径直朝楼口抬来了。楼梯附近,传来一阵嘈杂声,担架上楼了……

一群特务粗野杂乱的脚步,踩得楼板吱吱地响。

“当啷……当啷……”繁杂的脚步声中,夹着一种迟钝的金属撞击的音响。余新江踮起脚尖,朝外边看了看、什么也没看见,那牵动人心的金属碰撞的响声,仍然继续着。

“那是什么声音?”后边的人禁不住问。

“不知道……”

“也许是脚镣……等一会儿就晓得了。”

“过楼三室……到楼四室了……”

隔壁的楼八室,传来特务开门的声音。

余新江尽力踮高脚尖,从探望的人头缝里,朝外望着,望着,终于看见了……一床破旧的毯子盖在担架上,毯子底下,躺着一个毫无知觉的躯体……担架从牢门口缓缓抬过,看不见被破毯蒙着的面孔,只看到毯子外面的一双鲜血淋漓的赤脚。一副粗大沉重的铁镣,拖在地上,长长的链环在楼板上拖得当啷当啷地响……被铁镣箍破的脚胫,血肉模糊,带脓的血水,一滴一滴地沿着铁链往下涌流……担架猛烈地摇摆着,向前移动,钉死在浮肿的脚胫上的铁镣,像钢锯似的锯着那皮绽肉开的,沾满脓血的踝骨……

担架抬进空无一人的楼七室隔壁的牢房。走廊外边的楼板上,遗留着点点滴滴暗红的血水。

“是谁?”楼下牢房击打着楼板,传来了焦急的询问。

脚步声在牢门外响,似乎又有人在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