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夜医生与刽子手Yishengyuguizishou(第4/11页)

“手术结束后,我将内脏全部放进装满冰块的盒子里,让助手带上汽车,那个士兵忽然朝我走了过来。‘我刚才被处罚了。’他笑着说。这让我很意外,不过却也在情理之中,在那个军队强权的时代,这种情况受点处罚已经很侥幸了。我安慰他几句,但是他显然并不是十分沮丧,甚至有些高兴。‘我知道您是位好人,其实我早就不愿意做这种事了,以前自己心里有阴影,所以选择去了军队,在一些事件中不得不参与镇压,甚至亲手杀死过一些同龄学生,如果再让我做这种事,我想我会发疯的,即便是用我全身的血也洗不掉我手上的污秽。’

“他说话有些文绉绉,我推测他是在读书的时候被强制入伍的吧,所以对军队非常反感,却因自己是军人而感到矛盾。我问他,是否说的是光州事件,那个年轻的军人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吧,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

“在那时候,有个军人朋友其实不是一件好事,很容易被其他人憎恨,因为在人们眼里,军队就是暴力独裁法西斯的代名词。他叫朴南勇,后来他离开了军队,去了一家保险公司,不过他那种性格,做不了多久又离开了。他告诉我,他靠多年的积蓄和朋友的捐助成立了一家旅游中介公司,还算过得去吧。我则在经历了混乱的军事独裁后考取了博士,继续走我的医生之旅。最有意思的是,那个女孩的肾脏一运到医院,就立即被人带走了,仿佛早就在等候着一样,而实际上,肾脏移植手术是非常复杂而充满风险的,事先必须做好充分的匹配试验,只有非常适合的肾脏才不会在移植手术后发生排斥反应,哦,真是不好意思,我看来说得太多了,我这人就是这样,很容易聊着聊着就忘乎所以了。”宋医生说完,喝光了最后一杯酒,看样子也有了些醉态。

“宋医生,喝这么多酒没关系么?”金贤哲有些不满,作为医生怎么可以在上班的时候如此放纵自己呢?

“没有关系,我告诉您,即便是再喝几瓶,我拿着手术刀的手也不可能颤抖,这完全是一种条件反射,您不必担心。”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脸赤红,大力拍着金贤哲的肩膀。

他的故事让冬夜里的金贤哲感觉更加寒冷,他说自己有些困倦,于是金贤哲只好退出来在走廊里走走。宋医生借给金贤哲一件白大褂,叮嘱说如果有护士或者别人问起,就说是宋医生的朋友,是从别的科新来的医生。这一招果然管用,金贤哲顺利地来到加护病房,独自坐在父亲的身边。

老人显得过于苍老,只不过是个微创手术,但是由于术后无法进食和药物的呕吐反应,把他折磨得不成样子了。暂时的睡眠让他脸上获得了些许满足,这也让金贤哲稍微轻松些。

“贤哲啊。”在迷糊之间金贤哲似乎听到父亲的喊声,他睁开眼,他父亲果然努力睁着眼睛,轻轻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

“我在呢,爸爸。”金贤哲连忙走过去,抓住他伸出来的如枯枝般的手。

“我好像,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战场了。”父亲微闭着双眼,朝着天花板望去,金贤哲感觉到他的手心有些发凉。

金贤哲知道父亲要提起以前的旧事了,金老师小时候还会对这个话题稍微有些兴趣,但是每次到关键时刻父亲便避而不谈,除非他喝了酒情绪激动才会主动说起,所以金贤哲反而有点厌倦听他诉说了,但现在他不得不打起精神,表现出一个虔诚听众的模样。

“到处,都是地雷,有时候走在路上会听见一声沉闷的响声,然后就看到一些残肢、手或者腿什么的,挂在树枝上,紧接着就是痛苦的哀号声划过湿冷的森林。有时候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最可怕的是那些越共,开始的时候,我们以为只有穿着军装的战士才有攻击力,这个错误的想法让我一个来自得州的战友稀里糊涂丧命了。他好像只有十九岁吧,还是学校里的篮球明星,腿很长,很结实,每次都走在最前面。那次我们来到一个小村庄,大家接到班长的命令在那里休息。这时来了一个小孩子,大概八九岁吧,身上穿着满是破洞的灰白色无袖汗衫,海蓝色的裤子,赤着脚,背着一个擦鞋箱子。他笑嘻嘻地用英语问我们需不需要擦鞋,因为他会说英语,而且只是个小孩,我们放松了警惕,让他擦鞋。我那位长腿的战友半躺着,把脚架在鞋箱上,那孩子低头认真地擦着军靴。我则去另外一边撒尿,等我尿到一半,身后响起了爆炸声,我回头一看,那孩子已经跑掉了,而我那个朋友被炸飞了,那条长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连忙跑过去,不知所措地扶起他来,全身都是血,我根本无法为他止住那么大的伤口。他紧紧抓住我的衣领,不停地到处看,低声说着‘我的腿,我的腿呢,我要打球,我要打球’,就那样挣扎了大概几十秒吧,才咽了气,那是我第一次看着自己熟悉的人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那之后我们也小心了很多,变得有些神经质起来。”父亲喃喃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