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祭品(第3/20页)

“老实说,小卡佛的尸体被运回来的时候,她神经了好一阵子。但现在已经没事了,”伊尔斯科尔又猛喝了一口,把酒瓶放在两腿之间,“她就是担心你,别的都还好。”

他们缓缓爬上山坡,往煤溪驶去。伊尔斯科尔想听点战争故事,但接下来的一小时里,他外甥只顾说自己在俄亥俄州遇见的那个姑娘。这也是威拉德一生跟他说的最多的话题。他想问日本兵是不是真的会吃自己死去的战友,就像报纸上写的那样,但他知道自己最好再等等。而且他得集中注意力开车。威士忌太顺口了,他的眼睛也不像过去那么好了。爱玛等儿子回家等了这么久,如果还没等她见上,他就失手让两个人送了性命,岂不是太丢脸了。想到这里,伊尔斯科尔不禁暗自一笑。姐姐是他见过的最敬畏上帝的人之一,但要是真出了事,她会追到地狱里让他赔儿子。

“所以,你到底喜欢那个姑娘什么?”爱玛·拉塞尔问威拉德。当他和伊尔斯科尔把福特车停在山脚下,沿着小道爬上小木屋的时候,已近午夜了。刚一进门,她便紧紧搂住他哭了好一会儿,泪水打湿了他的制服前襟。越过她的肩膀,他看到舅舅溜进了厨房。和威拉德上一次见她相比,她的头发白了不少。“我本想叫你跟我一起下山去感谢上帝的,”她用围裙边拭去脸上的泪水,“但我闻到你喝酒了。”

威拉德点了点头。从小到大他的家教都是要相信,如果你沾了酒,就不能和上帝对话了。一个人必须永远对上帝真诚,否则真有需要的时候,上帝就不会显灵了。就连威拉德的父亲、私酒贩子汤姆·拉塞尔也对此深信不疑,尽管他一辈子都很倒霉,麻烦缠身,最后因为肝病死在帕克斯堡的监狱里。不管境遇有多绝望——他老爸总是置身这样的境遇中——只要喝了一滴酒,他就不会开口向上帝求助。“好啦,到厨房来吧,”爱玛说,“你们先吃东西,我煮点咖啡。我给你做了肉卷。”

到了凌晨3点,他和伊尔斯科尔已经干掉了4瓶威士忌,外带一杯私酿的白威士忌,又喝起了最后一瓶商店买来的威士忌。威拉德的脑袋有些发晕,说起话来词不达意,但很显然已经跟母亲提过了在小餐馆里见到的女招待。“你问我什么来着?”他跟她说。

“你刚才说的那个姑娘,”她说,“你喜欢她什么?”她又给他倒了一杯锅里现煮的咖啡。虽然他舌头发麻,但还是很确定已经被烫了不止一次。屋顶梁木上挂着一盏煤油灯,照着整个房间。母亲拉得很长的影子在墙上摇曳。他洒了些咖啡到桌面的油布上。爱玛摇了摇头,从身后摸出洗碗布。

“她的全部,”他说,“你真该见见她。”

爱玛觉得这只是酒话,但她儿子宣布自己遇见了一个女人,还是让她感到不安。米尔德丽德·卡佛跟煤溪其他虔诚的女教徒一样,每天都为自己的小儿子祈祷,但还是只盼来了一具棺材。她听见抬棺材的人怀疑说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东西,怎么这样轻。自那以后,爱玛就开始寻找能告诉她如何保全威拉德的天兆。就在她还在寻找的时候,海伦·哈顿家里起了场火,几乎全家都烧死了,只留下这个可怜的姑娘,孤苦伶仃。两天之后,爱玛考虑再三,跪下向上帝承诺,如果他能保佑儿子平安回家,她一定让他娶海伦为妻,好生照顾。而现在她站在厨房里,看着他一头浓黑的鬈发和轮廓分明的脸,意识到自己立下那样的誓言是多么不理智。海伦总是戴着脏兮兮的无边软帽,带子系在方下巴下面,长长的马脸跟她奶奶瑞秋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她这位奶奶被很多人认为是绿蔷薇县有史以来最丑的女人。那个时候,爱玛还没想过如果自己无法遵守诺言,将会发生什么。要是她生的是个丑儿子该多好,她想。上帝想让人们知道他不开心,还真是有一套。

“样貌不是全部。”爱玛说。

“谁说的?”

“闭嘴,伊尔斯科尔,”爱玛说,“姑娘叫什么来着?”

威拉德耸了耸肩。他眯起眼睛看着门上背着十字架的耶稣画像。从进厨房到现在,他一直避免看它,怕想到米勒·琼斯会破坏了他回家的兴致。但现在,这一瞬间,他还是向这幅画投降了。从他记事起这幅画就挂在那儿,装在廉价的木头画框里,带着岁月的痕迹。在煤油灯闪烁的光亮中,它像是要活了过来。他仿佛听见了鞭子的抽打声,还有彼拉多(2)手下士兵的嘲笑声。他低头瞟了一眼伊尔斯科尔餐盘旁边的德国鲁格手枪。

“什么?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没问,”威拉德说,“不过我给她留了1美元小费。”

“这她肯定不会忘的。”伊尔斯科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