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祭品(第2/20页)

巴士在亨廷顿河对面又停了一站,他找到一家卖酒的商店,买了5瓶陈年威士忌藏在背包里。现在他坐在前排,就在司机后面,想着小餐馆里的那个姑娘,搜寻着快到家的迹象。他还没完全醒酒。冷不丁地,巴士司机问道:“带回勋章了吗?”说着从后视镜里瞄了威拉德一眼。

威拉德摇了摇头:“只带回来这身瘦皮囊。”

“我想去参军,可人家不要我。”

“算你走运。”威拉德说。他们遇到那个海军陆战队员那天,岛上的战斗快结束了,中士让他们去找些能喝的水。掩埋了剥皮米勒·琼斯几个钟头之后,4个快饿死的日本兵从岩石堆里钻了出来,砍刀上带着新鲜的血迹,举手投降。威拉德和其他两个战友把他们往十字架带的时候,士兵们跪了下来,开始求饶或是道歉,他也搞不清楚是哪一种。“他们想逃跑,”事后威拉德回到营地,对中士撒了谎,“我们别无选择。”他有一个来自路易斯安那的战友,成天在脖子上戴着一只用来挡飞弹的沼泽鼠脚。他们处决了日本兵之后,他用一把直剃须刀割下了他们的耳朵。他有一个雪茄盒子,装满了已经晒干的耳朵。他打算等他们重返文明世界之后就把这些战利品卖出去,每只5美元。

“我有胃溃疡。”巴士司机说。

“你没错过什么。”

“我不知道,”巴士司机说,“我倒是很想拿一枚勋章。或者好几枚。我觉得我肯定能干掉不少德国酸菜佬,至少够拿两枚吧。我手可快了。”

威拉德看着巴士司机的后脑勺,想到自己在船上忏悔了打死海军陆战队员帮他解脱之后,和那个阴郁的年轻牧师之间的对话。牧师已经受够了自己所目睹的死亡,受够了对着一排排阵亡战士、一堆堆残尸做的祈祷。他告诉威拉德,哪怕一半的历史是真的,那么这个腐化堕落的世界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你做好准备,进入来生。“你知道吗,”威拉德对司机说,“罗马人曾经把驴子的内脏掏空,把基督徒活生生地缝在驴肚子里,扔在太阳下,任他们腐烂?”那个牧师一肚子都是这样的故事。

“这他娘的跟勋章有什么关系?”

“想想看。你就像锅里五花大绑的火鸡,只有脑袋从死驴的屁眼里伸出来,蛆虫一点点把你吃空,直到你去见上帝。”

巴士司机皱了皱眉头,把方向盘握紧了一点:“这位朋友,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我刚才说的是胸佩勋章荣归故里。那些罗马的家伙把人塞进驴肚子之前给他们发勋章吗?你是这个意思吗?”

威拉德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按照牧师的说法,只有上帝才能明白人类的行为。他舔了舔自己干干的嘴唇,想起了背包里的威士忌。“我的意思是世界末日总要到来的,每个人最后都要受罪。”威拉德说。

“哦,”巴士司机说,“那天到来之前,我还是想拿到我的勋章。见鬼,我家那口子每次见到勋章就跟疯了一样。说到受罪,我每次跑长途都担心得要死,生怕她被哪个戴紫心勋章(1)的家伙拐跑了。”

威拉德往前探了探身子,司机感觉到士兵灼热的鼻息喷在自己肥脖子后面,闻见了威士忌的酒气和一丝廉价午餐的余臭。“你觉得米勒·琼斯会他妈的在乎老婆出去乱搞?”威拉德说,“伙计,他巴不得自己能跟你换换位置。”

“米勒·琼斯是谁?”

威拉德望着窗外,远处已经能看见绿蔷薇山雾蒙蒙的山顶了。他的双手颤抖起来,额头上汗水晶亮:“就是个可怜的杂种,被骗着去打仗,没别的。”

就在威拉德几近崩溃、差点打开威士忌的时候,他舅舅伊尔斯科尔终于把吱嘎作响的福特车停在了路易斯堡华盛顿街和法庭街交界处的灰狗巴士站前。他已经在露天长椅上坐了快3个小时,端着一纸杯冷掉了的咖啡,看着先锋杂货店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为自己那样和巴士司机说话而感到羞愧,为自己提起那个海军陆战队员的名字而感到歉疚。他发誓,尽管自己永远不会忘记他,也决不再跟任何人提起枪炮士官米勒·琼斯。他们开车上路之后,他伸手从行李里掏出一瓶威士忌,连同一把德国鲁格手枪一起递给了伊尔斯科尔。退伍之前,他在马里兰州基地用一柄日本礼仪佩剑换来了这把手枪。“应该就是希特勒爆头自杀用的那把。”威拉德说着,忍住不让自己咧嘴笑出来。

“扯淡。”伊尔斯科尔说。

威拉德笑了起来:“怎么?你觉得我被骗了?”

“哈!”老头儿说着,拧开酒瓶盖猛灌了一口,打了个激灵,“乖乖,真是好酒。”

“尽管喝。我包里还有3瓶。”威拉德也开了一瓶酒,点了支烟。他把胳膊伸出窗外:“我妈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