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知人最苦(第3/18页)

当日西园宴会,丁南强向门子打听过陆惠,而且尾随黄芳泰去了客馆,他本出现在命案现场,又托名妓朱云带走一件血衣,这些都是既定事实,他本人也予以承认。最大的可能是,丁南强正是杀死黄芳泰的真凶,动机且先放在一边。他说不出捅了黄芳泰几刀,极可能是有意如此,好卖出破绽,让旁人不再怀疑他。

不想丁氏一番陈词被朱音仙听到,朱音仙与丁南强是忘年之交,他不愿意好友就此遭难,于是仗着了解案情细节,挺身而出,强行为丁南强顶罪。

当时朱音仙主动承认罪名时,丁南强是相当意外而震惊的,几度欲出言阻止。曹湛人在当场,冷眼旁观,看得一清二楚。

离开后,丁南强便赶往夫子庙,与陆惠密议相关事宜,然漕标绿营千总朱安时意外出现,又闹出了两起命案。以暗器杀死朱安时者,自然就是丁南强本人了。虽未曾听闻其人身怀武艺,但他钟爱戏曲,刻苦练功,又自诩半个江湖人士,暗藏了几手也说不准。

曹寅听完曹湛分析,道:“不错,你的推测顺理成章。现下看来,丁南强的确嫌疑最大。”又问道:“朱安时之死只是个意外,你觉得黄芳泰一案,里面会有什么阴谋吗?”

曹湛道:“最早织造大人曾认为黄芳泰被杀与那个什么郑公子有关,当时我觉得匪夷所思,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目下又出了陆惠、朱安时命案,前后联系起来一想,才觉得织造大人的思虑极有道理。”

丁南强既在夫子庙外与陆惠密谋,二人必定早已相识,表明之前丁南强杀黄芳泰亦是为了保护陆惠。肯为对方犯险杀人,丁氏与陆惠之交情,可想而知。而陆惠年轻时曾为反清复明积极奔走,甚至到福建联络郑成功。朱音仙亲口说出此节,想必只是为了让其杀人动机更令人信服,但从另一方面而言,这一节肯定是事实。

郑成功正是明末清初文坛魁首钱谦益的得意弟子。当年丁南强祖父丁继之与钱谦益交好,入清之后,钱谦益每至江宁,均住在丁氏河房。若是有某种内在隐秘线索能将这些独立事件联系起来,或许就是这幅画面——

钱谦益曾派陆惠前往福建,与郑成功联络。后郑成功虽大举北上,顺利进入长江,却未能及时攻克江宁,最终因自大轻敌而败回福建,之后再也未能重振旗鼓。虽然从荷兰人手中收复了台湾作为抗清基地,但不久后即在内外交困下病逝。

钱谦益等人失去武力依托,就此一蹶不振,直至彻底消沉,从此以大清子民的身份,默默过起了普通人的生活,陆惠后来竟成了清廷宠臣徐乾学的心腹管家。

而丁南强,即便没有继承其祖父丁继之遗志,亦当知悉当年钱谦益等人种种反清复明之事迹,并愿意维护先人之情分,所以才有了现今他肯为陆惠连杀两名朝廷武官之事。

至于朱音仙,其人生经历丰富而曲折,前后侍奉过戏剧大师阮大铖、冒襄等人,亦曾是南明弘光小朝廷的宫廷乐师,虽然从始至终只是个旁观者,但他尚有义气,肯为朋友出头。

曹寅听完曹湛分析,喟然叹道:“若丁南强杀死黄芳泰只是出于保护陆惠的目的,倒也罢了,就怕当真跟郑公子有关。既然你也认为丁南强背后可能还有其他,那么便重点调查他吧。”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跟丁南强也算是交情不错的朋友,实在想不到,他那样一个公子哥儿……”

曹湛见曹寅倦色浓重,便劝道:“时辰不早,织造大人还是早日安歇吧。丁南强那边,我自会细细调查。”

曹寅摇头道:“江宁接连出事,我还睡得着吗?得连夜写奏折禀报皇上。”

曹湛问道:“韩菼韩学士今夜大概也会知道夫子庙出了事,那么他那边……”

曹寅道:“陆惠后事就交由江宁府来处置吧,韩菼最好还是按照日程上路。至于护送人员,我连夜派人赶去提督署,请江南提督金世荣派兵护送。至于漕运总督王樑那边,我也会亲自致信,你就不必再管了。”

曹湛应了一声。

曹寅又道:“你先去歇息,明早你再代我去送韩菼一程。这《大清一统志》早一日抵达京城,我也早一日心安。”

曹湛便辞出书斋,自回房歇息。次日天刚亮,又起早赶来黄宅千顷堂,欲约黄海博同往夫子庙。不料黄氏管家告道:“我家公子昨日出门后,不曾归来。”

曹湛大为惊讶,却一时不及查问黄海博去向,只得先自己赶来夫子庙。

陆惠、朱安时尸首早已被江宁府派人连夜抬走,韩菼人也到了尊经阁,正独自站在书箱前发呆,神色黯然。

曹湛在一旁等了一会儿,这才上前见礼,又代曹寅致意。韩菼道:“曹寅老弟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