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马克(第3/5页)

很快斯蒂芬那边响起了一阵断断续续的鼾声,她的呼吸浅浅地起伏着。我也试着入睡,知道只要我们能一觉睡到明早就可以永远地离开这里了。尽管很疲惫,或者正因为太疲惫了,我无法放松下来,那些反复出现的想法一直追踪着我,不停地在脑海中盘旋。一幅幅混乱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从警察局墙内几小时漫长的等待、温柔的嗓音和浓烈的咖啡味,到我们忍受着寒冷、饥饿和劳累走过的一大圈街道。你可能会觉得我的筋骨和肌肉在这温暖的、波浪起伏的床上足够得到些许的慰藉和放松,可恰恰相反,当我回想起米雷耶纵身跳出窗外的情景时,它们变得异常紧张。那个画面被蜡像馆的女孩所取代——她结实、高挑的身体和那散发着香味的长发。那就是佐伊,你这个傻瓜。我听到有人在说,是一个脸上一直挂着猥琐微笑的蜡像演员。我一定是睡着了,因为我此刻正在大楼地下的储藏室里翻着那堆被丢弃的衣服,我疯狂地找着,把它们甩到身后沾满血迹的床垫上,每一件都使我身后的某个人痛苦地疾呼。我转过身去,用手撕扯被单,奋力地想要把被子从那个哭泣的流着血的女孩身上移开,但无论我多么用力,就算拼尽全力去撕扯,也无法拽下裹尸布,因为那是佐伊,我所了解的佐伊,七岁的佐伊,她就埋在那一堆脏衣服下面,低声又绝望地哭泣着,吃力地呼吸。咳咳地喘息着。

我忽然惊醒,斯蒂芬翻了下身子,转到另一边继续睡。我深深地吸着气,想要平复一下自己的内心,大口地吸入佐伊需要的空气,浑身冒着冷汗,面颊由于受到刺激而变得通红。随着画面渐渐模糊,一部分梦境还在持续:呜咽的声音、持续的呻吟声夹杂着一阵阵高低起伏的尖锐恸哭声。佐伊在最疲惫、难过的时候就是这样哭的。这次不只是猫叫声这么简单,我很清楚。呜咽中还伴着说话声,听不清那声音在喃喃地说着什么——猫发不出这样的声音。

我看向斯蒂芬的背影,只是想确认一下——虽然那哭声来自比这张床远得多的地方。她的身体随着呼吸缓慢而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很均匀。不是她。

米雷耶已经去世了。没有人在这里了。

我闭上双眼,努力地想入睡。我困极了。我在头上压了一个枕头,可那哭声还是跟随我到枕头下面。我听到那忧伤的喃喃自语中出现了一个词:爸爸。

佐伊小的时候,一般都是奥黛特夜里过去照看,但有时她睡得很熟,我便起身去看佐伊。有时,我要想方设法安抚她,感觉自己就像个英雄;有时,佐伊从噩梦中惊醒,需要有人来赶走她心中的怪兽,她会喊我,而不是奥黛特。她会呼唤我:爸爸。

那不是佐伊,你这个白痴。佐伊已经死去了。是你杀了她。

爸爸。

我需要透透气。我蹒跚着走出卧室,径直走到窗边,想要把它抬起来,可是它又卡住了,打不开。我差一点就要把窗户敲碎,这时我改变了主意,穿上衣服和鞋子,抓起钥匙便走下了楼。我懒得用手机照明,飞快地走下漆黑的楼梯,想要逃避恐慌,但它已经住在我的内心深处。不知不觉,我已经来到了院子里,站在米雷耶掉落的地方,抬头望着一片橘黄色的夜空,深深地吸入一整个胸腔的空气,好像它们能净化我一样。

这的确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至少我没有再听到佐伊的哭声。我逐渐恢复了意识。我站在那里,大衣里面只穿着内衣,赤脚穿着鞋,双腿已经冻麻,铺着鹅卵石小路的庭院是那样熟悉,但还是有些不对劲。随后我便意识到:从那扇肮脏的窗户透过来一束昏暗的灯光。

有人住在那儿,住在储藏室。这就能解释声音的来源了——说话声、哭声。我应该到此为止,已经找到了打扰我睡眠的罪魁祸首,我应该感到满足;这样我就更容易入睡了,不是吗?

我不应该走近窗户,或者去那扇门附近的任何地方——那扇表面剥落的房门看起来就像通往屠宰场的最后一道栅栏。我应该就这样回到楼上,在这疲惫不堪的夜晚余下的时间里陪在斯蒂芬身边。但是最后一个梦境的碎片还是萦绕在我的脑海中:缺氧的佐伊在那块令人窒息的裹尸布下面挣扎着寻求帮助。

我的双脚不知不觉地将我带到了窗前,我向里面窥视;我的决定没起到任何作用。古老的电灯泡发出昏暗的橘色灯光,将储藏室点亮,光线被表面积满了厚厚一层尘土的家具防尘罩所吸收。

可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人挣扎着呼出最后一口气。

我只是太累了,我一边告诉自己,一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蒙蒙细雨中透出的沉寂笼罩在鹅卵石路上,庭院里万籁俱寂,与不停歇的城市隔绝开来,隔壁大楼沉睡的窗户在上空若隐若现,此时的清新让我的精神也振作了起来。我应该就此回到床上去;一切在早上都会好很多。我转过身,气喘吁吁地向大楼走去,心脏还在不规律地怦怦直跳,正走着,又被庭院另一端发出的哗啦声吓了一跳,与此同时,楼梯井入口的顶灯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