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马克(第2/5页)

虽然天色已晚,广场上仍然有熙熙攘攘的游客和行人,我看到卖可丽饼和热巧克力的推车前正聚集着越来越多的人。

“我饿死了,”我说。“我们买点那个吃吧。”

“我们有多少钱?”

直到明天我们都没有足够的钱好好吃饭,更别提买去机场的郊区快线车票了。“还够用。”我撒了谎,固执地不去面对现实,明天的问题明天再说吧。如果现在能和我亲爱的妻子在巴黎一起享受一份能多益榛子酱可丽饼和一杯热巧克力的话,这一周所有的不快都会大大减轻。

所以,当意识到这里的小吃比巴黎九区的相同商品贵了足足一倍时,我不得不承受着随之而来的恐慌和罪恶感,但我还是付了钱,因为我们已经点好了,而那个男子已经在铁板上涂好了面糊,并且我也不知道怎样用法语说:“哦,这样的话,可以不要了吗,或者就来一个吧。”我们身后还有人在排队。

可丽饼和热巧克力简直美味至极,于是所有的悔恨都烟消云散。此时此刻,我宁愿为了它们,也为了斯蒂芬脸上的表情去卖房子。她今天第一次有了笑容。我小心翼翼地去摸她的脸颊,为她擦掉蹭到脸上的一抹榛子酱,正琢磨着如何处理沾满了榛子酱的指尖,想着是不是该把它舔干净,出乎意料的是,斯蒂芬凑了过来,把我的手指放进她嘴里,下一秒,我们便紧紧抱在一起亲吻。我全神贯注地享受着这个时刻,却又不禁跳出来远观我们的样子——我们是在巴黎的情侣,和那些不完美的、满腹牢骚的情侣一样:都有各自的烦心事,却能暂时将其抛到一边,因为他们深爱着彼此。这一点就是我希望我们能在这一周里体会到的。它让我感到生活的重担忽然减轻了,仿佛得到了解放。

“我很抱歉,”斯蒂芬在我的脸旁说,“为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只是……已经……”

“我知道。你不需要为任何事道歉。我也要说对不起。”她审时度势地噘起了嘴,而我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要再往她的耳朵里塞我那些浪漫的无稽之谈。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将此时此刻牢牢记在心里。“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斯蒂芬。我们会没事的。”

“嗯,”她说着,停顿了一下,“我很冷。”

“我们回去吧。会没事的。我觉得那公寓不会再有什么能吓到我们了。”

尽管我们只剩下很少的钱,还是找到最近的地铁站——我的身体状态让我无法走回公寓了——不到一刻钟,我们便爬上了皮加勒的台阶。转错了几个弯之后,我们才找到三只鸟酒店,想要取回行李,可是大门已经上了锁,大厅里一片昏暗,只有一盏台灯还亮着。前台没有人。

我在外面按着门铃,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回应。我敲了敲门,向门内窥探着。

“肯定关门了。”斯蒂芬说。

“连个标牌之类的都没有。他们应该把营业时间写在什么地方。”

斯蒂芬只是“啧”了一声,便转身继续走。我在后面急忙追赶,感觉所有的关节都在用力呼喊。“我们直接进去得了。”她随后又喃喃地说着什么,像是“不能总是事事顺心”的话,但我不太确定。

“你刚刚说什么?”

她没有再重复,只是气冲冲地走着,而我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直到她带着我来到了公寓大楼临街的大门。我们迈过门槛、进入潮湿的庭院的那一刻,我感到心灰意冷,手机发出的模糊的光亮与杜伊勒里公园里的欢快与明亮相比有太大的落差,我故意避免把光投在卵石路上,然后便艰难地踏上了我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破败的楼梯。楼内似乎有些不一样:在寂静中,我们能感觉到米雷耶不在了——我们几乎可以设想烟味、白兰地和油彩的味道全都消失,但只是幻想罢了。

我推开房门,斯蒂芬开了灯,前一晚的饭菜味道扑鼻而来。闻起来有些坏了,但还好不是很糟。至少这儿闻起来有一丝味道,一丝生活气息,而不是遍布大楼各个角落的发霉又空旷的感觉。

斯蒂芬一言不发,脱掉靴子走进浴室,留我一个人挣扎着用冻僵的手指脱掉湿漉漉的牛仔裤和毛衣,然后钻进被子里。这感觉真好——我已经将近两天没有睡觉了,身体终于完全放松下来,瘫软在床上。

我的眼皮越发沉重,这时斯蒂芬匆忙进屋,用毛巾用力地擦着身子。“真糟糕,竟然没有热水了。”她说。

如果换作状态好的时候,我也许会帮助她想些办法暖和起来,可现在我没有任何主意,而且也知道她不会领情,于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态度积极,我从床上爬起来,去房门那边查看电路板。我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但斯蒂芬裹着毯子来到我身后,说:“所有的电闸都开启了。我检查过了。我们这就去睡觉吧。我太累了。”于是我们回到床上,搂住彼此,我再次感到我们只是在借着对方的体温取暖,就这样紧贴着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