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三十三分(第4/5页)

“不要使他们变成疯子。”她告诉苏珊,“放松点儿。”

“他们是笨蛋。”苏珊还是使用美国手语交谈。

“当然。但是不要激怒他们。”

“他们不会伤害我们。我们死了对他们没好处。”

梅勒妮紧张地说:“他们可以伤害我们而不杀死我们。”

苏珊只是一脸轻蔑地看着别处。

唉,她要我们做什么呢?梅勒妮生气地想,抓起他们的枪向他们开火?然而同时她又想:哦,为什么我不能像她那样?看看她的眼睛,她多么坚强!她比我小八岁,但我在她身边却像个孩子。

她的某些嫉妒成分归因于这样一个事实:苏珊处于聋人世界的最高层次。她是先天性聋人——出生时就没有听力,但苏珊不同,她是聋人中的聋人:她的父母都是聋人。十七岁参与了有关聋人的有争议的政治活动,考入华盛顿加劳特聋人学院,并获得全额奖学金,在使用美国手语反对标准英语手语的斗争中毫不妥协,坚决排斥口语主义——一种强迫聋人尝试说话的练习。苏珊·菲利普斯是个时尚的、新潮的聋人年轻女性,美丽而坚强,梅勒妮在这种情况下宁愿苏珊在她身边而不是满屋子男人。

她发觉一只小手在拉她的上衣。

“别紧张。”她对安娜示意。双胞胎相互拥抱着,脸贴在一起,眼睛睁得大大的,而且含着眼泪。贝弗莉独自坐着,双手放在腿上,悲哀地盯着地板,大口地喘息着。

凯莉用手语说:“我们需要吉恩·格雷和独眼巨人,”这是她喜欢的两个X战警,“他们能把这些人撕成两半。”

香农回应道:“不,我们需要‘野兽’【注】,还记得吗,他有个盲人女友。”香农虔诚地研究杰克·科比的艺术,而且想成为一名画超人英雄连环画的艺术家。

【注】:《X战警》中的人物。

“还有加比特。”凯莉做手势,指着香农的文身。

香农自己的连环画——令人惊讶的好,梅勒妮想,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刻画的人物都有残疾,比如盲人、聋人,当他们惩治罪恶、拯救人类时,这些残疾就会变异,成为他们的优点。两个女孩儿——香农,身材瘦长,面色黝黑;凯莉,矮小结实而白皙——开始了一场讨论:是选择光爆炸、等离子粒团,还是通灵刀片作为现在拯救她们的武器。

艾米丽穿着印有黑色和紫色花朵的衣服,她哭泣了一会儿,用衣袖拭着眼泪。现在她正低头祷告。梅勒妮看她举着两个拳头,向外张开,这是美国手语“祭品”的意思。

“别害怕。”梅勒妮反复对那些正看着艾米丽的女孩儿说。但是没有人注意她。如果说她们关注某个人,那个人应该是苏珊,尽管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坚定地盯着熊——他站在屠宰厂入口附近。苏珊是她们目光的聚集点,她的存在本身就给她们信心。梅勒妮发现自己正努力控制着不哭出来。

这将是一个多么黑的夜晚啊!

梅勒妮前倾着身子,望着窗外。她看见风中的草正弯着腰。堪萨斯的风,永不平息。梅勒妮想起父亲曾讲过的船长爱德华·史密斯的故事,他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来到威奇托,想驾船登上大篷马车——文学作品中才有的那种草原篷车。她曾经嘲笑过这个想法,也嘲笑父亲讲述这个故事的幽默感,从没想过是否应该相信它。现在,她受这个讲述故事的记忆刺激,拼命地渴望得到某种东西——无论是神话还是现实——能把她从这个要命的房间卷走的东西。

她突然想:外面的那个人怎么样,那个警察?

一定有某种可靠的东西挡在那里,他站在山上,布鲁图从窗口开枪,熊到处跑,他的肥肚子晃动着,慌乱地打开了子弹盒。这个男人站在山头,挥舞着胳膊,试图使事情平息下来,停止射击。他正看着她。

她该怎么称呼他呢?没有哪种动物出现在脑子里,也没有任何狡黠和英勇,他是个老人——年龄可能是她的两倍。他穿得很土气,他的镜片看上去很厚,体重也有点儿超标。

他的形象浮现出来:德·莱佩【注】。

【注】:德·莱佩(De l Epee,1712-1789),德·莱佩于十八世纪在法国创办第一所公立聋人学校。他设计了一些文法功能手势,采用文字写作、打手势、指拼单词来教育聋童。

她就这么称呼他。阿弗德·查尔斯·迈克尔·德·莱佩,十八世纪的神甫,他是世界上第一个真正关心聋人的人,把他们当作聪明的人类看待。他创造了法国手语,这是美国手语的前身。

这个名字对于野地上的那个男人非常合适,梅勒妮想。她懂法语,知道这个名字的原意是一种剑。她的德·莱佩是勇敢的,正像他的同名者勇敢地抵抗教会以及流行的说聋人是弱智者和怪人的观点,他勇敢地对抗鼬鼠和布鲁图,站在山上,子弹在他周围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