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2/5页)

“这样应该是很方便。”

“是啊,尤其是这边还有住房法案的规定。”他放下杯子,掏出烟斗,从一个破旧的皮革烟草袋里拿出烟叶塞进去。“那么,”他随意地说,“我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您和您这位玛尔提诺朋友呢?”

“您对他了解得多吗?”

“几天之前,我的好朋友德雷顿医生来看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有这么个人。说是遗体找到了,会从伦敦运过来,在这里下葬。”

“您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一九四五年的一场空难。”

“确切地说,是一九四五年一月。二战期间的英国皇家空军有一个单位叫敌机航空队。他们负责驾驶俘获的德国飞机,进行性能考评什么的。”

“原来如此。”

“哈里・玛尔提诺当时为经济作战部工作。一九四五年一月,他作为观察员乘坐阿拉多96的时候失踪了。这种飞机是德国的双座教练机,隶属敌机航空队。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这架飞机是坠海了。”

“后来呢?”

“两周之前,飞机在埃塞克斯郡的一处挖掘现场被发现了。英国皇家空军重新获得了遗失的东西,那里的施工则停下来了。”

“玛尔提诺和驾驶员还在里面?”

“部分遗骸。出于某种原因,官方对这件事保持低调。上周我才接到消息,于是搭上最早一班飞机,周一早上就赶过来了。”

他点头道:“你说你一直在研究他的生平。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坦率地说,我可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民众也都没听说过,”我说,“不过,在三十年代的学术界里……”我耸耸肩,“伯特兰・罗素认为他是那个领域中最为睿智而且富有创新精神的人物。”

“哪个领域?”

“道德哲学。”

“有趣的研究。”教士说。

“研究有趣的人。他在波士顿出生。父亲是搞运输的,虽然有钱,但并不是暴发户。他母亲虽然出生在纽约,不过双亲都是德国血统。她的父亲在哥伦比亚大学教了几年书,一九二五年回德国,成了德累斯顿大学的外科学教授。”我站起身,踱向窗前,凝神端详着窗外,“玛尔提诺读的是哈佛大学,然后在海德堡大学拿到博士学位,还是牛津大学罗德斯奖学金的获得者,三十八岁时,已经成为三一学院的研究员,道德哲学专业的‘克罗斯雷’教授。”

“真是令人赞叹的成就。”库伦说。

我转过头道:“不过还有更令人惊讶的地方哪。他本来是个质疑一切,把自己的研究领域彻底颠覆了的人,可是二战爆发之后,他就彻底消失了。直到现在。”

“消失?”

“噢,他离开了牛津大学,这一点我们是知道的。他先后为国防部和经济作战部工作。许多学者都有这样的经历。不过可惜的是,似乎他并没有同时把自己的研究领域坚持下去。他没有再发表什么论文,写了好多年的书没完成,也扔在那儿不管了。我们找到了保存在哈佛大学的手稿,一九三九年之后,他连一个字都没写过。”

“确实够奇怪的。”

我坐回座位:“哈佛图书馆里有他所有的论文。真正激发我兴趣,让我研究这些东西的,其实是个人原因。”

“那是……?”

“我十八岁高中毕业的时候被哈佛录取,但我并没直接去报到,而是参加了海军陆战队,在越南服役一年。后来,因为左膝盖中弹回国,我便再也没去那里。玛尔提诺也同样如此。他在一战最后的几个月里参加了美国远征军。我要说,那时候他年龄并不够。他在弗兰德斯战场上是个步兵。经历了这些事情后,我们都同样选择了另一条路。我觉得这一点很有意思。”

“‘经历完战争的酷狱,又堕入心智的低迷。’”库伦教士在壁炉上磕了磕烟斗,“谁说的记不得了。大概是个战争诗人或者别的什么人。”

“是上帝拯救了我。”我说,“越南战争让我的左腿这辈子永远毫无知觉,在心理医生手里又折腾了整整三年,还有一段失败的婚姻。”

壁炉架上的钟敲响了十二点。库伦站起身走到橱柜前,从一个雕花玻璃的酒瓶里斟了两杯威士忌。他端着杯子走回来,递给我一杯:“战争的时候我在缅甸,那段日子也够呛的。”他呷了一口酒,把杯子放在壁炉上,“那么,教授,接下来呢?”

“接下来呢?”

“本来呢,神父都应该是不问世事的纯洁灵魂,”他用干涩而又清晰的嗓音说道,“当然了,这都是扯淡。我们的工作就是听人忏悔人类的痛苦和悲哀。教授,我领神父圣职已经三十二年了,对于人心,我了解得很,别人说话有所保留的时候我能看出来。”他拿过火柴凑到烟斗上,吐出一口烟,“就比如您,我的朋友,除非是我的判断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