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父亲的日志(第2/7页)

我驻足在原地,直到看不见她。“保证她的安全,别让任何人知道她在这里,尤其是我母亲。”我一字一句地忠告彼得森医生,“请将这个转交给她,或许能帮她解解闷。”我递给他一个MP3,“里面的歌够她消遣一星期了。”

“你还好吗?”

“我会没事的,只要一切结束。至少我希望如此。”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 * *

尹悦不在的房子,让人觉得缺少了什么,空荡荡的。真是滑稽啊,我这么快就习惯了有她的生活;而现在,我必须努力将她从记忆中清空。这里的每样东西都令我睹物思人,要忘记谈何容易!即使漫步在鲜花盛开的庭园,一花一叶一果实中,都能看到她的笑颜绽放。

我将那幅《暗香》和梅兹的遗物搬下车,拿到书房,把画靠在书架旁,把信件堆在桌上。

“从哪里开始呢?”我审视案头的海量任务,决定从父亲的信着手。

信件共六封,信中用词礼貌,甚至客套——感谢梅兹对尹悦的精心照顾;感激她多年无条件的支持;随后,是致歉……缘由未道明。字字句句都包裹着恳切与沮丧——他祈求梅兹留下来。

“他俩曾有过恋情?”我旋即打消这荒唐的念头,“我在想什么呢?梅兹根本不是父亲中意的类型,而且信中丝毫未有激情或是迷恋的迹象。但如果父亲对她没有某种情感依恋,为什么还要挽留她?还有他们编织的谎言,尤其是与梅兹身份背景有关的谎言……”

我接着浏览梅兹的信件。它们大多是用意大利语写的,好在我对意语的语法和词汇有些了解,能大概明白其中的意思。纯粹的好奇使然,大学里我选了意大利语作为选修课,没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场。梅兹的信中充满激情与爱慕,与父亲礼貌且有距离感的字条相比,她的信可谓情欲满溢。这或许是东西方人的差异吧:父亲将自己的情意封存于心底,而梅兹直抒胸怀。

从目前了解的信息,从那些杂志上的文章、剪报以及照片收藏——看得出梅兹疯狂迷恋着父亲,追随他的事业,常年为之出力。但她也明白父亲只是将她视为伙伴,对她没有爱恋之情。难怪她的信都是尘封的,不让人发现,也绝不会寄出,写信只是当作对自己单相思的慰藉。就像我母亲,曾苦心爱慕一个男人,而那个人在我眼里根本不懂如何回报他所得到的真心。梅兹的失落和悲伤,我都理解,越是读到她内心的挣扎,我就越是同情她。

“抱歉偷窥了你的隐私。”我将她的信件放进一个纸盒,存放在长沙发旁的斗柜里,上锁后,将钥匙放进桌上的金色小猪存钱罐。走过靠在书架旁的那幅画时,一种莫名的感觉袭上心头,仿佛有谁在窥视我。我拿起画,举到眼前。画中女子栩栩如生的神情令我后背发凉。

“你是谁?”我嘀咕着,“你在我父亲身上施了什么魔咒?”

头顶灯光忽然闪烁了几下,房里气温骤降。我的目光停留在画的右下角,父亲的署名下,那两个汉字仿佛正回望着我。我突然灵光一闪,跑到书桌旁,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击父亲遗愿里的D文件夹,双手微微颤抖着,输入“暗香”的拼音。里面跳出了一个文件——父亲的日志赫然在目!

日志内容从1992年开始直到他去世那周。早期记录中满是他对婚姻的失望。我记得那些日子。父母时常吵架,频频因鸡毛蒜皮的事争论不休。他们分房而睡,父亲待在别墅的时间越来越多,母亲则在酒精和没完没了的聚会中寻求慰藉。阿俊和我形同孤儿。当时我还太小无法独立,而阿俊很是享受这份自由,无所谓父母的长期缺席,常跑去外面和朋友疯玩,干些我不能参与的少年秘事。

我清晰地记得一件事。某个寒假,阿俊和朋友在结冰的湖上溜冰,我一个人悄悄跟过去,想加入他们。脚下的冰面毫无预兆地裂开,我掉了进去,差点淹死在刺骨的冰水里。幸好一位慢跑的人看见并救了我。我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像往常一样,父母都将我的意外归咎于对方;阿俊依旧无忧无虑,全然不知他对我的不幸遭遇负有一定责任。为了让我重新打起精神,外公外婆将我带到中国度假。那半年里,我大多时间都在外公的故乡上海——一座奇妙的城市,古往今来的元素都完美地交织于此。外公出生在一座三层楼的大洋房里,那是曾祖父用二十块金砖换来的,二战爆发前,直到日军入侵,他们都在那里无忧无虑地生活。

浏览着长长的日志条目,突然有段内容吸引了我的注意。

1995年

7月7日:世间若真有天使,那必定是她,我从未见过如此佳人,优雅而充满朝气。与她相遇定是命中注定。她弹奏的钢琴曲回响在脑海,我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