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十天。

A参加美术出版社晚间的聚会,回程时在银座闲逛。大约九点,他来到林荫大道,正想朝离这里很近的烛台俱乐部走去。

若去烛台俱乐部,便可见到化名春江的原口元子。或许可以打听她被银行辞退的原因,这比听各种道听途说来得直接,而且确实。反正她已经离开银行,大可不必在意上司的想法畅所欲言了吧。

可是,A犹豫了。即使叫来春江,她也不见得愿意说出原委,也可能什么都不说,况且旁边又有酒吧同事在场。

不知往何处去的画家顿时停下脚步。九点一过,这一带人潮很多。他无所事事地看着商店灯光明亮的橱窗。在街道的暗处,有个醉客被穿着艳丽的女人送到路旁。这条路上酒吧林立。路边摊不时飘出章鱼烧的味道。

在那角落有间咖啡厅,临街的两面都是玻璃窗,从外面可以清楚看见亮晃晃的店里的动静。坐在桌前的男女客人宛如在新剧[2]的舞台上。

A曾听一个对银座知之甚详的朋友说,这家咖啡厅成了拉拢酒吧公关小姐的交涉场所。眼下,他就站在外面观看“舞台”上的人物。果真有许多穿着华丽和服的小姐的身影,坐在她们面前的中年女子大概就是酒吧妈妈桑吧。

看着看着,A突然盯住一个穿碎花和服的女人,同时停下脚步。

那个穿碎花和服的女人跟三个男人对视而坐。他们的脸凑得很近,好像在进行什么密谈。从侧脸的特征看去,那女人就是春江。她自始至终都听着那三个男人的轮番谈话。

那三个男人看似正值中年,一个头发半白、脸相端正;一个方形大脸、体形矮胖;另一个则是三十五六岁左右,在他们之间年纪最轻,有点尖下巴。

倘若他们是要挖角春江,那个头发半白、年约五十出头的绅士大概就是酒吧的老板,那个方形大脸的则是经理,而那个下巴微尖的年轻人或许就是居中穿线的掮客。

由于不能老站在同一个地方,于是A画家绕到另一边去。

他突然想起,前一次去烛台的时候,春江跟妈妈桑叡子道歉,然后表情严肃地走了出去。那时候,刚好楢林妇产科医院的院长带着同为医生的同伴前来喝酒⋯⋯

当时目送春江离去的妈妈桑表情不悦地对他说,最近春江每隔两天就在上班时间外出,一个小时还不见回来。那时他曾随口问,春江该不会是去见她的幕后金主吧。

倒也不是。她的确是跟谁有约,但每次她都是表情严肃地走出去,仿佛去见敌人似的。看起来好像有什么隐情——妈妈桑这句话,至今仍在他的耳中萦绕。

A又折回去了。他想再次站在玻璃窗前窥探他们的动静。他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

灯光明亮的咖啡厅里,在烛台化名春江的原口元子和那三名男子仍旧坐在刚刚的位置。由于窗外的街道比店内暗,因此他们看不到这名窥探者。

这次,换元子说话了。但声音似乎比先前压得更低了,只看得见她的脸部和身影。那三名年龄各异的中年男子神情专注地听着元子说话:一个托着下巴,一个低垂着头,一个焦躁地抽着烟。

四个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看起来不像是为物色公关小姐在磋商。而且那三人也没有从事酒吧业那种八面玲珑的气质,反倒像是在紧急会商什么事。

A认为原口元子开店在即,大概在商谈进驻交房、装潢事宜,或商量采购洋酒的事吧。每当元子一说话,他们三人便不知所措,仿佛受到刁难的商人似的。

他们三人表情困惑,而且非常紧张,好像被逼得走投无路,毫无转圜的余地,三双充血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元子。反倒是元子看起来充满自信。

A画家看不出什么究竟,最后便离开了。

“我挪用的行款和详细内容都写在上面。”

原口元子看着数张订在一起的横式文件,对着隔着桌子的三名男子说道。类似簿记纸的资料上写满许多姓名和数字。

“在这之前,我已经说过好多次,我承认在东林银行千叶分行工作期间利用职务之便,于过去三年间从二十三名定期存款的客户的户头中,擅自挪用并花掉了七千五百六十八万日元。这是我主动向分行经理您提起的。”

元子看着那个方形大脸、身材矮胖的男子。他浓密的眉间布满苦恼的皱纹。他就是东林银行千叶分行的经理藤冈彰。

“你要在‘花掉’的用词上,多加个‘盗领’。”猛吸着烟、下颚微尖的男子把香烟捻熄说道。他是千叶分行的副经理村井享。

“副经理。”元子把目光移向那男子说道,“我承认盗领的金额已被我全数花光了。”

“你背叛了分行经理和我对你的信任。你不仅背叛了我们,还背叛前两任和前任经理以及前任副经理。我们被你资深的经历和对业务的娴熟度所欺骗,把相关业务全权交由你处理,还将重要的客户印鉴交给你。可是你却利用我们对你的信任,甚至滥用你相当于可代理分行经理权责、身为资深存款部职员的职权,三年来陆续盗领客户的存款。而且你在定存到期日之前,寄利息通知单给存户,显然是高智商惯犯。”副经理压低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