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和麻里开始来往,是在小学三年级的秋天。

如果问我为什么是在这个不上不下的时期,我也说不出明确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就是我们上的小学只有奇数学年才能换班,我们一、二年级的时候在不同的班级,所以彼此不认识……这应该算得上一个理由吧?

后来三年级的时候,我们成了同班同学,但记忆中,第一学期我和麻里并没有一起玩过。我们本就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平时鲜少有交集。

我从小喜欢看书画画,也就是所谓内向的孩子。

我不喜欢出风头,也不擅长和一大群朋友一起嬉戏,沉默的时候,只是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少女——当时的我,在周围人眼里大抵就是这种印象吧。虽然不见得是否定,但要说会被爽快地肯定,恐怕也不尽然。

而麻里不同,她就是沉默不语,也一样耀眼。

不管什么事,她都会积极提出主张,休息时间不是在教室后面手舞足蹈,像表演歌谣秀一样唱歌,就是大大咧咧地跟男生扭打在一起。这些我说什么都学不来的事,在她却只当等闲。而和我典型的日本人的平淡五官相比,麻里长相也引人注目,灵动的双眼皮,吊梢眼,像小猫一样可爱。

让我和麻里走到一起的,是像项链般挂在脖子上的“钥匙”。

是的,我和麻里都是钥匙儿童。今天的社会对这种现象已经习以为常,但在当时,这个词特指因为父母都出去工作,很晚才回家,所以拥有家里钥匙的孩子。

我们念小学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当时父母都上班的家庭绝对是少数。而且有的家庭有爷爷奶奶,很少需要小学生自己回家开门。可是在我家,爸爸在都心的贸易公司工作,妈妈也在七站地以外的大型百货商店上班,我放学回来的时候,从来没见过他们的影子。爷爷奶奶不和我们同住,我也没有兄弟姐妹,所以直到晚上七点多都是独自一人。

麻里家的情况还要特殊一些,是个没有爸爸的家庭。

不是离婚,也没有过世,爸爸偶尔会回来一趟。后来我才听说(在我家里,这种八卦基本上都是听妈妈说的),她爸爸是个有家室的人,妈妈只是情妇。不过麻里的妈妈也不像是拿着丰厚生活费的金丝雀,她在高中附近的甜品店做今川烧。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和麻里一起玩的那个日子。前面我也说过,那是小学三年级的秋天,当时我正呆呆地坐在小学旁边公园的秋千上。

那天的夕阳特别美。虽然在我的记忆里,那就像拙劣的舞台灯光一样单调乏味,但实际上一定绚丽而耀眼。至少,它美到让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宁可晚回家,也要不错眼珠地眺望着。

“咦,儿岛同学,都五点多了还在玩啊。这可不行哟!”

公园入口突然传来麻里的声音。学校有规定,傍晚五点前必须回家。

那时我和麻里几乎没说过话,所以有点心虚,急忙从秋千架上站起来。我生怕她向老师打小报告。

可是麻里接下来说的话,却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

“哇,夕阳真美……说起来,你试过倒挂在单杠上看夕阳没有?很好玩哦,夕阳会往上升。”

说完,麻里就利落地把裙摆掖进内裤裤口里(这样就成了临时的灯笼裤,防止裙下春光尽泄),飞身扑上秋千旁的单杠,紧接着骨碌往前一翻,垂在背后的长发顿时扫到地面上。与此同时,从胸口飞出一把用毛线串起的钥匙,像项链上的宝石闪闪发光。

(原来加藤同学也是钥匙儿童。)

看到那把钥匙,我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随即攀上她旁边的单杠。我上小学时通常穿长裤,所以不需要临时卷灯笼裤。

我同样来了个杠上前翻,倒挂在单杠上看夕阳。麻里说得没错,沉落的夕阳看起来不断上升,陷入森林的倒影中。

“好玩吧?”

麻里开口的刹那,挂在我脖子上的钥匙也从胸前飞出,重重打在正要张嘴回答的我的门牙上。只听“啪嗒”一声,蹿过一阵剧痛。

我禁不住两手撑地,双腿从单杠上滑落。麻里见状,一个翻身上杠,迅速回到正常姿势,然后跑到我身边。

“儿岛同学,你没事吧?”

“钥匙打到牙齿上了……不知道受伤了没有?”

幸运的是,长出没多久的恒牙完好无损。

“话说回来,你的钥匙真漂亮。我家就这个样儿。”

说着,麻里拿出那把廉价的小钥匙给我看。我家是独栋住宅的钥匙,而她家是公寓的钥匙,但巧合的是,挂钥匙的毛线都是淡紫色。

“我们的颜色一样呢!”

发现了这一点的麻里,莫名地兴奋到当场跳了起来。我也跟着她一起跳,不知道为什么,跳着跳着,我们就面对面拉起了手,像跳集体舞似的滴溜溜转圈。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是很明白,想来是因为找到了同是钥匙儿童的伙伴,我们都很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