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勿忘三途苦(第2/16页)

傅侗文轻轻地“哦?”了声。

“我二哥也爱听戏,”她看壁灯光下的他,“脾气秉性和你很像。”

“沈家二公子,”他轻声道,“无缘一见,可惜。”

“离家前,我最后见的也是他。”她又说。

那时在马车旁,二哥嘱咐她不要哭闹,还告诉她,从今往后她要独自在世间生存,想家也要放在心里,忘记自己的姓氏,忘记自己的家宅,忘记家里的兄长和弟妹。

年幼的沈奚不知沈家遭遇变故,对二哥的话懵懵懂懂。

后来每每想到那夜,她总想不透为何二哥明知大祸临头,却不随自己一同逃走?

“排骨年糕……骆驼馄饨。”窗外卖宵夜的少年吆喝着,仿佛是为了应景,竟在今夜来了。她收了心,望一眼落地钟,两点了。

吆喝由远至近,再渐渐远去。她回神时,傅侗文已经枕着她的掌心,合了眼眸。

要睡了?睡这么快?

沈奚抽回手,悄然钩了床帐,让夜风能吹进帐子。虽不是盛夏了,还是要通风睡觉,秋老虎也厉害得很,稍不注意就是满身汗。

蚊子“嗡嗡”地叫。她听了会儿,又怕蚊虫咬他,匆忙找到折扇,轻轻打开,往下扇着风。

清风拂面,傅侗文是被她照顾得愈发惬意,十足是重茵而卧、列鼎而食的一个贵公子,倦懒地将手搭在她的大腿上,轻敲打着节拍。

不晓得,心中唱的是哪一折。

……

日子一晃到九月上旬,流感在全国蔓延开。

时报载流感爆发的村子:“一村之中十室九家,一家之人,十人九死,贫苦户最居多数,哭声相应,惨不忍闻。”棺木销售一空,待装的尸体不计其数,只能暂放在家中。

红会为应对疫病,在上海周边成立了临时医院。沈奚医院的医生们轮流前往,义诊看病,沈奚也是此中一员,自然忙碌。

到下旬,到了傅侗文父亲的七七。

傅侗文父亲是傅家族长,丧事是要大办的,要日日唱戏,流水席不断。

只是如今傅家落败,几个儿子客居在上海,也没法照祖宗的规矩来。最后是傅侗文拿的主意,安排来沪的傅家人在七七这日去徐园听戏。

她以为自己是要去的,还提前准备了衣裳。

可后来傅侗文说,他和家中人并不亲近,两人婚事也没公开,沈奚自然不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沈奚不觉他的话有什么不妥,于是在这日,亲自给他备好西装衬衫,送他出门。

“就算是听一夜戏,你也不要硬撑着。”她两手合握着玻璃杯,抿口茶,伸手,自然地为他正了正领带,“能偷着睡一会儿最好。”

这是句傻话,傅侗文微笑着,轻刮了下她的鼻梁。

“放心去吧,”谭庆项在后头说,“三少奶奶这里有我呢。”

不过是听场戏,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奚没在意谭庆项的话,自然也没留意到他们两个的目光交流。

正要走前,守在门外头的中年男人进来,和傅侗文耳语了两句。傅侗文蹙起眉:“没拦住?”“不敢硬拦着。”

“怎么了?”沈奚不安地问。

“我母亲来了,在门外,”他低声说,“说是要见你。”

“现在?”她完全在状况之外。

在傅家人都聚齐在戏园时,他母亲竟来到这个小弄堂,要见自己?沈奚理不清这个逻辑,但肯定不能躲开。傅侗文也知道躲不过了,让人开门,他亲自把老夫人扶进公寓。他嘱所有下人在门外候着,把母亲扶到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等沈奚进屋后,他关了门。

沈奚本是要送他出门,只穿着日常衣裙,安静地立在沙发旁。

“沈小姐,”老夫人对她招手,“来,到我身边来。”

还是叫“沈小姐”?

沈奚被老夫人握着手,挨着她坐下。

“你们的婚事也该要提上日程了,”老夫人微微含笑,“侗文不提,我这个母亲替他提。”

沈奚错愕的一瞬,傅侗文在一旁微摇头,暗示她先隐瞒已婚的事实。

“嗯,这件事……”她顿了顿,笑说,“我们也在商量了。”

“那就好,那就好。”

老夫人把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褪下,直接套到她的手腕上,全程动作都是面带微笑,但双手用了力,有着不准许她躲闪的坚持。

沈奚感觉到老夫人的力气,也就没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