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慷慨弃寒家酒楼作别 模糊留血影山寺锄奸(第3/5页)

这里家树想着:这事太怪!这老头子虽是豪爽的人,可是一样的儿女情长——上次他带秀姑送我到丰台,不是很依恋的吗?怎么这次告别,极端的决绝。看他表面上镇静,仿佛心里却有一件急事要办,所以突然的走了。他十几年前本来是个风尘中的人物,难保他不是旧案重提。又,这两天秀姑冒充佣工,混到刘家去,也是极危险的事,或者露出了什么破绽,也未可知。心里这样踌躇着,伏在栏杆上望了一会,便会了酒饭账,自回家去。

家树到了家里,桌上却放了一个洋式信封,用玫瑰紫的颜色墨水写着字,一望而知是何丽娜的字。随手拿起来拆开一看,上写着:“家树,今晚群英戏院演全本《能仁寺》,另外还有一出《审头刺汤》,是两本很好的戏。我包了一个三号厢,请你务必赏光。你的好友丽娜。”家树心里本是十分的烦闷,想借此消遣也好。

吃过晚饭以后,家树便上戏院子包厢里来,果然是何丽娜一个人在那里。她见家树到了,连忙将并排那张椅子上夹斗篷拿起,那意思是让他坐下。他自然坐下了。看过了《审头刺汤》,接上便是《能仁寺》,家树看着戏,不住的点头。何丽娜笑道:“你不是说你不懂戏吗?怎么今晚看得这样有味?”家树笑道:“凑合罢了。不过我是很赞成这戏中女子的身份。”何丽娜道:“这一出《能仁寺》和《审头刺汤》连续在一处,大可玩味。设若那个雪雁,有这个十三妹的本领,她岂不省得为了报仇送命?”家树道:“天下事哪能十全!这个十三妹,在《能仁寺》这一幕,实在是个生龙活虎。可惜作《儿女英雄传》的人,硬把她嫁给了安龙媒,结果是作了一个当家二奶奶。”何丽娜道:“其实天下哪有像十三妹这种人?中国人说武侠,总会流入神话的。前两天我在这里看了一出《红线盗盒》。那个红线,简直是个飞仙,未免有点形容过甚。”家树道:“那是当然。无论什么事,到了文人的笔尖,伶人的舞台上,都要烘染一番的。若说是侠义之流,倒不是没有。”何丽娜道:“凡事百闻不如一见,无论人家说得怎样神乎其神,总要看见,才能相信。你说有剑侠,你看见过没有?”家树道:“剑仙或者没有看见过,若说侠义的武士,当然看过的。不但我见过,也许你也见过。因为这种人,绝对不露真面目的。你和他见面,他是和平常的人一样,你哪里会知道!”何丽娜道:“你这话太无凭据了,看见过,自己并不知道,岂不是等于没有看见过一样!”家树笑道:“听戏吧,不要辩论了。”

这时,台上的十三妹,正是举着刀和安公子张金凤作媒,家树看了只是出神,一直等戏完,却叹了一口气。何丽娜笑道:“你叹什么气?”家树道:“何小姐这个人,有点傻。”何丽娜脸一红,笑道:“我什么傻?”家树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台上那个十三妹何玉凤何小姐有点傻。自己是闲云野鹤,偏偏要给人家作媒;结果,还是把自己也卷入了旋涡,这不是傻吗?”何丽娜自己误会了,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一同出门。到了门口,笑着和家树道:“我怕令表嫂开玩笑,我只能把车子送你到胡同口上。”家树道:“用不着,我自己雇车回去吧。”于是和她告别,自回家去。

家树到家一看手表,已是一点钟,马上脱衣就寝。在床上想到人生如梦,是不错的。过去一点钟,锣鼓声中,正看到十三妹大杀黑风岗强梁的和尚,何等热闹!现时便睡在床上,一切等诸泡影。当年真有个《能仁寺》,也不过如此,一瞬即过。可是人生为七情所蔽,谁能看得破呢?关氏父女,说是什么都看得破,其实像他这种爱打抱不平的人,正是十二分看不破。今天这一别,不知他父女干什么去了?这个时候,是否也安歇了呢?秀姑的立场,固然不像十三妹,可是她一番热心,胜于十三妹待安公子、张姑娘了。自己就这样胡思乱想,整夜不曾睡好。

次日起来,已是很迟,下午是投考的大学发榜的时候了,家树便去看榜。所幸自己考得努力,竟是高高考取正科生了。有几个朋友知道了,说是他的大问题已经解决,拉了去看电影吃馆子。家树也觉得去了一桩心事,应当痛快一阵,也就随着大家闹,把关、沈两家的事,一时都放下了。

又过了一天,家树清早起来之后,一来没有什么心事,二来又不用得赶忙预备功课,想起了何丽娜请了看戏多次,现在没有事了,看看今天有什么好戏,应当回请她一下才好。这样想着,便拿了两份日报,斜躺在沙发上来看。偶然一翻,却有一行特号字的大题目,射入眼帘,乃是“刘德柱将军前晚在西山被人暗杀!”随后又三行头号字小题目,是“凶手系一妙龄女郎,题壁留言,不知去向。案情曲折,背景不明”。家树一看这几行大字,不由得心里噗突噗突乱跳起来,匆匆忙忙,先将新闻看了一遍。看过之后,复又仔细的看了一遍。仔细看过一遍之后,再又逐段的将字句推敲。他的心潮起落,如狂风暴雨一般,一阵一阵紧张,一阵一阵衰落,只是他人躺在沙发上,却一分一厘不曾挪动。颈脖子靠着沙发靠背的地方,潮湿了一大块,只觉上身的小衣,已经和背上紧紧的粘着了。原来那新闻载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