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裂券飞蚨绝交还大笑 挥鞭当药忍痛且长歌(第3/6页)

那刘将军一走进门,也不管屋子里有人没人,抢着上前,走到床边,两手按了凤喜两只肩膀,轻轻拍了两下,笑道:“好家伙!我都由天津回到北京了,你还没有起来。”说着,两手捧了凤喜的脸,将头一低。凤喜微微一笑,将眼睛向秀姑站的地方一瞟,又把嘴一努。刘将军放了手掉转身来,向秀姑先打了一个哈哈,然后笑道:“你昨天就来了吗?”秀姑正着脸色,答应了一声“是”。刘将军回头向凤喜道:“这孩子模样儿有个上中等,就是太板一点儿。”又和秀姑点着头笑道:“你出去吧,有事我再来叫你。”秀姑巴不得这一声,刚要出去,刘将军忽然向凤喜的脸上注视着道:“你又哭了吗?我走了,准是你想着姓樊的那个小王八蛋。”两手扶了凤喜的肩膀向前一推,凤喜支持不住,便倒在床上了。凤喜一点也不生气,坐了起来,用手理着脸上的乱发,向他笑道:“你干嘛总是这样多心?我凭什么想他?我是起了一个早,回去看了看我妈。我妈昨晚晌几乎病得要死,你想想看,我有个不着急的吗?”刘将军笑道:“我猜你哭了不是?你妈病了,怎么不早对我说,我也好找个大夫给她瞧瞧去。小宝贝儿哪,你要什么,我总给你什么。”说着,一伸手,又将凤喜的小脸泡儿撅了一下。

秀姑一见这副情形,很不入眼,一低头,就避出屋外去。她心里想着,这种地方,怎样可以长住呢?但是凤喜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自己转达,却又不敢断定,总得等一个机会,和她畅谈畅谈,然后才可以知道她和家树的事情,究竟如何?因此一想,便忍耐着住下了。

刘将军在屋子里麻烦了一阵子,已到开午饭的时候,就和凤喜一路出来吃午饭去了。一会子工夫,伺候吃饭的老妈子来对秀姑说:“将军不喜欢年纪大的,还是你去吧。”秀姑走到楼下堂屋里,只见他二人,对面坐着。刘将军手上拿了一个空碗向秀姑照了一照,望着她一笑,那意思就是要秀姑盛饭。秀姑既在这里,不能不上前,只得走到他面前,接了碗过来。他左手上的空碗,先不放着,却将右手的筷子倒过来,在秀姑的脸上,轻轻的戳了一下,笑道:“你在那张总长家里也闹着玩吗?”秀姑望了他一眼,却不做声,接过碗给他盛了饭,站到一边。凤喜笑道:“人家初来,又是个姑娘,别和人家闹,人家怪不好意思的。”刘将军道:“有什么怪不好意思?要不好意思,就别到人家家里来。我瞧你这样子,倒是有点儿吃醋。”凤喜见他脸上并没有笑容,就不敢做声。刘将军回过头来,和秀姑笑道:“别信你太太的话,我要闹着玩,谁也拦阻不了我。你听见说过没有?北京有种老妈子,叫做……叫做……哈哈,叫做上炕的。”

这时,秀姑正在一张茶几边,茶几上有一套茶杯茶壶,手摸着茶壶,恨不得拿了起来,就向他头上劈了过去。凤喜眼睛望了她,又望了一望门外院子里。看那院子里,正有几个武装兵士,走来走去。秀姑只得默然无语,将手缩了回来。他二人吃完了饭,另一个老妈子打了手巾把过去。刘将军却向凤喜笑道:“刚才我说了你一句吃醋,大概你又生气了。这里又没有外人,我说了一句,又要什么紧呢?小宝贝儿,别生气,我来给你擦一把脸。”说着,他也不管这儿有人无人,左手一抱,将凤喜搂在怀里,右手拿了洗脸手巾,向她满脸一阵乱擦。凤喜两手将手巾拉了下来,见刘将军满脸都是笑容,便噘了嘴,向旁边一闪道:“谢谢,别这样亲热,少骂我两句就是了。”刘将军笑道:“我是有口无心的,你还有什么不知道?以后我不生你的气就是了。”凤喜也不说什么,回身自上楼去了。秀姑不敢多在他面前停留,也跟着她走上楼去,便和大家在楼廊上搭的一张桌子上吃饭。

秀姑她们吃饭吃到半中间,只见刘将军穿着短衣,袖子卷得高高的,手上拿了一根细藤的马鞭子,气势汹汹的走了上来。大家看了他这种情形,都为之一怔。他也不管,把脚步走着咚咚的响,掀开帘子,直到屋子里去。在外面就听到他大喝一声道:“我今天打死你这贱东西!”只这一句话说完,就听见鞭子刷的响了一声,接上又是一声“哎哟”,嚎啕大哭起来。顷刻之间,鞭子声,哭声,嚷声,骂声,东西撞打声,闹成了一片。秀姑和三个老妈子吃饭,先还怔怔的听着,后来凤喜只嚷:“救命哪!救命哪!”秀姑实在忍耐不住,放下碗来就跑进房去。其余三个老妈子见着这种情形,也跟了进去。只见凤喜蹲着身子,躲在桌子底下,头发蓬成一团,满面都是泪痕,口里不住的嚷,人不住左闪右避。刘将军手上拿了鞭子向着桌子腿与人,只管乱打乱抽。秀姑抢了上前,两手抱住他拿鞭子的一只手,连叫道:“将军,请你慢慢说,可别这样。”刘将军让秀姑抱住了手,鞭子就垂将下来,望着桌子底下,不住的喘气。那三个老妈子,见秀姑已是劝解下来了,便有人上前,接过了鞭子;又有人打了手巾把,给他擦脸;又有人斟上一杯热茶,送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