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〇年严独鹤序(第2/2页)

著作的方法

有了描写的艺术,还须有著作的方法。所谓著作的方法,就是全书的结构和布局,须于未动笔之前,先定出一种整个的办法来。何者须剪裁,何者须呼应,何者须渲染,乃至于何者须顺写,何者须倒叙,何者写反面,何者写正面,都有了确定不移的计划,然后可以挥写自如。《啼笑因缘》全书二十二回,一气呵成,没有一处松懈,没有一处散乱,更没有一处自相矛盾,这就是在“结构”和“布局”方面,很费了一番心力的。也可以说是“著作的方法”,特别来得精妙。此外还有两种特殊的优点,也不可不说。

甲、暗示。全书常用暗示,使细心人读之,不待终篇,而对于书中人物的将来,已可有相当的感觉,相当的领会。如凤喜之贪慕虚荣,在第五回上学以后,要樊家树购买眼镜和自来水笔,已有了暗示。如家树和秀姑之不能结合,在第十九回看戏,批评十三妹一段,已有了暗示。而第二十二回樊、何结合,也仍不明说,只用桌上一对红烛,作为暗示。这明是洞房花烛,却依然含意未露,留待读者之体会。

乙、虚写。小说中的情节,若笔笔明写,便觉得太麻烦,太呆笨。艺术家论作画,说必须“画中有画”,将一部分的佳景,隐藏在里面,方有意味。讲到作小说,却须“书外有书”。有许多妙文,都用虚写,不必和盘托出,才有佳趣。《啼笑因缘》中有三段大文章,都用虚写:一、第十二回凤喜“还珠却惠”以后,沈三玄分明与刘将军方面协谋坑陷凤喜,而书中却不着一语。只有警察调查户口时,沈三玄抢着报明是唱大鼓的这一点,略露其意,而阅者自然明白。二、第十九回“山寺锄奸”,不从正面铺排,只借报纸写出,用笔甚简而妙。三、第二十二回关寿峰对樊家树说:“可惜我对你两分心力,只尽了一分。”只此一语,便知关氏父女不仅欲使樊、何结合,亦曾欲使凤喜与家树重圆旧好。此中许多情节,全用虚写,论意境是十分空灵,论文境也省却了不少的累赘。若在俗手为之,单就以上三段文字,至少又可以铺张三五回。这就是“冲酱油汤”的办法——汤越多,味却越薄了。

全书的结局和背景

读小说者自然很注意于全书的结局和背景。关于《啼笑因缘》的结局,在恨水先生自己所作的《作完〈啼笑因缘〉后的说话》中,已讲得很明白、很详尽,我也不用再说什么了。总之就我个人的意见,以及多数善读小说者的批评,都以为除了如此结局而外,不能再有别的写法比这个来得有余味可寻。至于书中的背景,照恨水先生的自序,说是完全出于虚构,但我当面问他时,他却笑道:“像刘将军这种人,在军阀时代,不知能找出多少;像书中所叙的情节,在现代社会中,也不知能找出多少,何必定要寻根究底,说是有所专指呢。”言外之意,可以想见。总之天下事无真非幻,无幻非真,到底书中人,书中事有无背景,为读者计,也自毋庸求之过深,暂且留着一个哑谜吧。

我的话说得太多了,就此作一结束。末了我还有两件事要报告读者:一、《啼笑因缘》小说,已由明星影片公司摄制影片,大约单行本刊印而后,不多时书中人物又可以在银幕上涌现出来。二、恨水先生已决定此后仍不断的为《新闻报·快活林》撰著长篇小说。此事在嗜读小说而尤其欢迎恨水先生作品者闻之,必更有异常的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