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万艳书 上册》(14)(第3/12页)

张之河身为巡抚,担负着浙江一省安危的重责,故此一听这句话,登时脸色凝重,“少帅是说我浙江也要乱?乱从何起?”

詹盛言重举双眸,直对张之河道:“倭贼。”

“十月时倒是有一批倭贼从平湖上岸,烧杀抢掠,流窜作案,从杭州、淳安一路扰犯到南京,奇耻大辱啊!但这伙倭贼都是浪人[55]出身,个个精通剑术,且一行不过五六十人,行踪飘忽不定,驻地的守备兵不是他们的对手,为这几十人调集大军去打又犯不上,所以才闹出这么大一个笑话。出了这起事故后,我已严令地方招募民兵,连苏杭两地各个寺院的武僧都加入了团练。再有人胆敢登陆,准定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一小撮倭贼,成不了大气候。”

“但愿如此吧。”

“少帅有什么顾虑,望直语相告。”

“军门您想,一小撮倭贼人数不足百,居然就能在十几万驻军的眼皮子底下横行一月有余,伤及平民近千,劫掠妇女财物无数。那么倘若来一千倭贼,一万、十万,又将如何?这些倭贼的同侪,还有那些走私海盗,必将受这一次内陆抢劫的鼓舞,成群结伙大举出动。我瞧也就是明年开春后,非但浙江,连山东、广东、福建、海南……统统都要遭难,东南百姓再难有宁日。军门,你的浙江首当其冲,肩头的担子可就重了。”

“咝——少帅见地很透,我是老糊涂了,居然只把这次事件看作零星贼人抢

劫,全没预见到其后果之严重……”

“还有更为严重的。本来乙酉国难后,四方邻国就已对我天朝的实力大为质疑,频频挑衅,若今见我朝内防竟空虚至此,怎可能不激起狼子野心?倭国这阵子正陷于国内混战,一旦为强人所统,为补战后衰败,很难说会不会把主意打到咱们头上。而到那时,沿海各省的藩库多半已被倭贼、海盗消耗殆尽,又将如何抵御外敌?国事不堪深思哪……”

二人正当黯然相对,潘思存却高叫一声:“来人,拿一杯清水。”

丫鬟送上了水杯,潘思存接过来并不喝,只拿手指蘸了水,在双耳的耳洞里转了两转。

张之河一愣之后大笑出来,“咱们净谈论这些,潘先生嫌污了他尊听。”

詹盛言也失笑,“偏你作怪。”

潘思存甩了甩手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张大人身为朝廷重臣,谈论军国大事是本分,你一个闲人跟着瞎掺和什么?莫要煞风景吧。既落三千天女场,专做一晌风流梦。”

詹盛言心知潘思存是唯恐他再谈下去深涉国政,万一四下有镇抚司的便衣探子听了去,必会招惹麻烦。既领会了朋友的苦心,他也就付诸一笑道:“咱们四个人才将将凑齐牌搭子,哪里还多得出人来‘做梦’[56]?”

潘思存生有一双鼓突而出的鱼目龙睛,八方一瞪道:“哪来的第四人?”

詹盛言拿酒壶一指白凤道:“她不是人?我一人作两份,一份叫凤姑娘代碰。相好的,你也上桌吧。”

四人便一起在牌桌边坐下,白凤环视一圈道:“你们三位老爷对我一个,这是要唱《三堂会审》吗?”

潘思存和白凤也是老相识,即时玩笑道:“你不爱《三堂会审》,那一会儿我和张大人的条子来了,我们全叫人代碰,让他一个——”他把詹盛言一点道,“和你们三位倌人同唱《三娘教子》。”

“去你的!”詹盛言大笑,“唱,爷也要唱《吕布战三英》。”

“三位,”张之河将两手往桌边一拍,“咱们先扳庄,完了你们爱唱哪

段唱哪段。”

白凤含笑道:“张大人已经手痒了,咱们也别光动口不动手了。”

大家一乐,便动手扳庄,随即就转座碰和。还没等碰完两圈,潘思存叫的条子就陆陆续续到了,但见这一个风姿绰约,那一个骨格轻盈;这一个似牡丹临风,那一个如芙蓉出水……登时间房里头挤满了红颜翠袖,有唱小调的,有唱昆腔的,也有奏琴的,一阵喧繁后,就一起在潘思存周围坐定,但六女的十二只黑眼珠却齐刷刷聚在詹盛言的身上,如被火盆拢在一处的块块碎炭,烁动着光芒、发散着绵绵热力,偶尔爆出细碎的几声,是女人们没来由的吃吃的笑。

“盛公爷,你下家要做四喜呢,小心些。”

“盛公爷,您看紧点儿,千万别放筒子,放了筒子就被捉。”

“二爷,你可是等张了?你要的那张准在六爷手里面。”

……

潘思存听着倌人们的莺声燕语,一边发下一张牌,一边半气半笑道:“嗳,你们几个是我叫的条子,倒全跑去贴别人,像话吗?”

倌人中有一个穿着葡萄青绣花袄的,把一对恍似春星照彩的眼眸一睃道:“潘六爷,回回不都这样吗?你也早该惯了,怎的还拿出来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