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汗阿玛请思啊!“

武拂衣仿佛从雷劈中惊醒, 第一个跪地谏言请康熙收回禅位的旨意。

她说得不能更真诚了,“汗阿玛春秋鼎盛,此刻远非禅位之机。江山社稷之重,儿臣必是竭尽心力当差办事, 但儿臣何德何能, 岂敢……”

“你给朕住口!”

康熙严厉呵斥, 不给老四叭叭叭说那一长串不敢、不想、不适合继位的话。

别人会觉得老四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他非常确信老四的话有多少真情实感。

瞧瞧老四的表情, 就是整一个欲哭无泪, 那是失去了在外自由玩耍的极度悲痛。

武拂衣可不就是真情流露。哪怕知道已成定局,但还是想搞一搞最后的挣扎。

早就说了, 她的美好品德之一是不改初心。早点退休去吃喝玩乐,是从未改变的心愿。

康熙对上老四的真诚眼神,莫名有点心软。

这一刻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残忍了,剥夺了儿子对于清闲生活的向往,而要压榨其劳动力。

不对,心疼个屁!

康熙差点爆粗口,该心疼的人是自己才对。

六十岁还要起早贪黑,老四都见识过外头的花花世界,自己还没去看过。

“老四, 你敢抗旨不成?或是认为朕老眼昏花, 所以选了你?“

康熙撇开头不看老四, 把火气撒到了其余人身上。

“诸位怎么不说话?你们也觉得朕脑子糊涂了,连什么时候该禅位也分不清了吗!”

武拂衣没办法点头, 老四可以谦虚,但不能说康熙老眼昏花。

此刻,在场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回神了。

眼下谁不是被雷劈后, 憋了一肚子话不吐不快,但话到嘴边真不知该讲哪一句。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从废太子到胤禩被夺爵圈禁,皇上哪次不是朝纲独断。

他们也曾经相信皇上说大家集体推举新君人选,但获得高票的老八又如何?现在是被夺爵,和胤礽一样都被圈禁了。

那些掺和进皇位之争的臣子们又怎么样了?

支持胤礽、支持老八的那些官员或杀或贬。从索额图到阿灵阿,一夜间跌倒的重臣还少吗?

一次、一次、再一次,傻子也学乖了。

今时今日,能来参加康熙寿宴的人也没几个傻子了。

李光地为首的权臣们尽可能快速地调整了表情。

刚刚呆若木鸡的肯定不是他们,像他们这般的聪明人怎么可能被皇上禅位消息给弄傻了。

康熙宣布老四继位,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众臣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仔细想一想,雍亲王身上找不到不适合继位的缺点。德才兼备是真,为国为民是真。

何况,今日不同往日。皇上年过六十,也确实到了必须考虑继任者的时候。

“臣谨遵皇上圣旨。”

李光地先表态了。

康熙的态度是铁了心要退位。这是他筹谋已久的圈套,等着大家往里跳,谁敢说不就别想好了。

既然劝是劝不住的,那就别再劝了。

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谁没点私心。在场的重臣都希望继续被重用,当然希望康熙做了太上皇也别完全不管事。

于是,很快又说,“只不过,臣聆听皇上教诲数十年,舍不得皇上啊!恳请皇上继续鞭策臣上进,为臣指明前路。”

其余人刷刷跪下,纷纷附议。

左一个歌颂皇上的政绩,右一个老泪纵横不愿皇上离开。

简单总结一句话,康熙虽然想搞退位,但人别离开紫禁城,继续不五时上朝指点他们。

康熙:呵呵——

留下来做什么?支持老臣与老四对着干?

然后把老四逼急了,成为大清史上第一个离家出走的皇帝,说不定走到北极去。起因是叫他爹别退位,他爹不听劝,退了却又不全退。

谁会蠢到这般地步?

康熙没搭理这群假悲伤的臣子们,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其他儿子们。

胤礽就像是丢了魂,整个人僵硬如死尸般坐在位置上。

自被废太子位,六年过去。

每日浑浑噩噩,苟且偷生,他以为不会再痛苦了。但今天康熙的禅位之言,竟是如剔骨钢刀,一刀刀扎得他痛彻心扉。

过往种种如梦幻泡影,打脑海里似走马灯跑过。

年幼时,康熙无微不至的宠爱;少年时,康熙许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特权。

直至青年后,父子之间矛盾越来越深,争斗越来越不择手段,昔日感情渐渐被磨平到一丝不剩。

孝道让位于权力,曾经的敬畏反而滋生出弑父野心。

从不后悔那一次次夺权之争,只恨成王败寇没能最终获胜,圈禁六年已经明白再无可能翻身。

此刻,居然还会打心底难过。

原来自己并不是汗阿玛最爱的孩子。

胤礽觉得心脏似乎破了一个很大的洞,有什么东西彻底失去了。他也不知道痛苦的根源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