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极致体验

在嘉佑市一落地,就有车来接,傅珣看出陆荷阳有些精神不济,也没有再违逆他的意愿,将他一路送到租住的楼下。

其实离开嘉佑市不过几日,但两人都有种时过境迁之感,不久前他们曾接吻、爱抚、上床,做过最亲密的事,而如今,两人身体间的陌生感昭然若揭,他们心照不宣地沉默,像是刚错身而过的路人,仿佛再回来的不过是两具同样的肉体,而早已不是同样的灵魂。

暮色浓郁,只余天边一道金色的霞线,街道楼房上也已亮起灯火。

傅珣先下车取陆荷阳的行李,有要送他上去的意思,陆荷阳却将手搭在包带的另一端,谨慎地与傅珣的手保持距离。

“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傅珣紧了紧手指,最后还是松开,将包让给陆荷阳。

“好,早点休息。”他说,“明天接你再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必了。”陆荷阳说,保持着属于兄长的善解人意,“如果需要,我自己会去。你忙你的。”

傅珣不想再起争执,抿起唇保持沉默,但神色还是坚持。

陆荷阳累极了,也不理会程东旭告别的讨好目光,径直转身朝楼上走去。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种大厦倾颓的末世感,外套后侧靠腰部的位置有久坐压出来的细微褶皱,光影在上面雕琢,直到陆荷阳带着那些纹路从视线范围内彻底消失,傅珣走到车门边,将手搭在门把手上。

“唉。”程东旭在副驾上抱着硕大的行李包,从边缘露出一对杏眼,按下一半车窗探出头对傅珣说,“我觉得荷阳哥失忆以后,变化好大。”

“是吗?”傅珣淡淡回应,视线上移,从三楼住户窗外苍翠别致的花架,一直往上追。

“简直像变了一个人,特别冷淡。”程东旭撇撇嘴,“不过也幸好他想不起来了,你之前把人关新庭那,他要是记得,根本不可能跟你回来……”

直到十楼东侧的窗户里倏然亮起灯,傅珣转身打开车门坐进去。

“虽然不这样做的话,荷阳哥会有危险,但你不说……”程东旭忽然从后视镜与傅珣带着警告意味的冷冽目光对上,讪笑着闭上嘴。

傅珣不是不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

倘若之前他还有那么一点点自信,认为陆荷阳会在意他的生死、过得好坏,他的情感和婚姻,而现在他拿不准失忆的陆荷阳会如何反应。他或许只会淡漠地听完,祝福他百年好合的同时疏离地表达感谢。

而他的解释并非想换来他的感恩,他要的,是他的爱。

为此他不惜耐心地狩猎,温柔地靠近,不惜像西西弗斯推石头一样的,一遍又一遍重新开始。

直到他爱上他,他所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等他想起一切,我会和他解释的。”傅珣食指敲了敲司机的座椅,示意开车,又再次叮嘱程东旭,“但在此之前,你别多嘴,尤其是之前新庭的事和徐令妤。”

黑色的梅赛德斯缓慢驶出小区,汇入车流,陆荷阳拉紧窗帘,吁出一口气。脱下坚硬的伪装,他的生命力被一抽而空,他感到自己就像是这个初秋枝头的第一片黄叶,随时摇摇欲坠,零落成泥。

其实刚刚在梁溪镇苏醒的时候,他确实有过短暂的记忆模糊,但他午饭前就记起了一切,包括自己受伤的前因后果、老师的身份,还有傅珣。

十年前他手握小刀时与他凌空对视时泄露的软弱,他侧耳倾听时眼底的专注与幽深,他的忌口,他流汗的脊背,他在床上的习惯,他抽烟时掉梢起眼皮的姿态,最要紧的是,他订婚了。

一块模糊的玻璃被擦拭掉脏污,露出透亮的真相。他不得不直面这一切。

他思考过傅珣来寻找他的目的,占有欲也好,没有报复够也罢,刺激驱使或者是觉得自己还身负“嫖客”的责任,傅珣就像是一只野狗,有咬死不放的决心。但对陆荷阳来说,如果傅珣注定要踏入一段正常的婚姻,作为兄长,作为一个有自尊心的人,他有必要尽快结束这段荒诞的关系,让他回到他挚爱的未婚妻身边去。

于是他决定装作遗忘一切,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他们拥有的不过是共同的记忆罢了,只要没有这些,他就可以彻底割断他们之间的联系,足以使得傅珣逐渐对他失去兴趣,也不必再负有任何责任。

这就像是一场没有麻醉的手术,锋利的刀刃一点一点割开皮肉,陆荷阳可以明晰地感觉到被切开的钝痛。

而他希望这一切对傅珣来说,只是丢掉一个玩具,那么简单。

陆荷阳在椅子上坐下,陷进椅背里,口袋内侧突出一个角,大约是手机坚硬的边缘抵住大腿,惹人不适。

他伸手掏出来,却意外地发现,这并不是他到青岗市后新换的手机,而是之前被傅珣拿走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