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第3/10页)

高明假肢上套着草屐,大岛绸和服下摆长,草屐只露出一点儿,不易发现假肢。但是很明显,右腿部分有点儿拖着走。如果注意看的话,可以察觉到是在假肢上套着和式短布袜的。

不管怎样,好久没这样跟高明一起身着节日服装出门了。记忆中,好像是高明腿伤以来,再没有这么出过门。

还是刚刚搬到三鹰时,跟高明到过一次深大寺。那时曾觉得这里野草繁茂。此时也许是冬季吧,四周的草木稀疏、枯萎,显得有些空旷,也不知什么时候,附近建了一些民宅。

不过来这里初谒的妇女、儿童身着新年盛装,在这里点缀出新年特有的艳丽的五彩斑斓。

最近好像新年初谒流行,人好多。通往本堂的院落里热闹非凡。

圣子像是要扶助腿脚不便的高明,缓慢地行走着。年轻人从身后越过时,万一碰撞到高明的肩膀使之身体失衡,假肢是支撑不住他的。

此刻,圣子自然而然地伸手要轻轻扶一下高明的后背,以免周围的人碰着他。

可高明像要避开圣子的手,身子往后缩了一下。仅仅是一瞬的反应,圣子不太理解其缘由,高明似乎不愿圣子过度保护自己。于是圣子缩回了伸出去的手,只是尽量跟高明的步调保持一致。

看来,高明难以接受同行的女人保护自己。

圣子直到结束了新年初谒,心里还别扭着——好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离开宽阔的参拜大道直至神社门前的小路,依旧熙熙攘攘。有的是一家老少,有的是男女情侣,还有成群结帮的爷们儿,各色人等成群结队。那些人有时会将目光抛向圣子和高明。

他们对圣子、高明挺感兴趣——并非欣赏中年男人的成熟魅力,而是注意干瘦跛脚的男人与二十来岁身着和服的女子这样一个组合。

既然圣子可以感觉到别人的视线,高明当然也感觉到了。

不过高明表现得镇定自若。无论别人怎么看,他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动摇,缓慢地拖着腿脚行走着。

他似乎始终在保持着自己那份清高,无论旁人说什么。

圣子再次打量着走在身边的高明。

一直待在家里,两个人没太在意。可现在来到户外,在明亮的光线下,发现高明明显地衰老了。

跟那些牵着孩子手的中年男子比较,他显得特别老。说是中年,不如说是已经步入了老年。

在岛上跟高明初遇,回到东京又不顾一切地投入高明的怀抱,从未考虑十九岁的年龄差距。年龄是有些差距,但彼此互敬互爱,足矣。

圣子曾想,身体上的衰老与精神上的沟通比较起来,微不足道。

说实话,初识高明的时候,圣子盼望高明快点儿衰老。老了谁都不要了,变得力不从心,也就哪儿都去不了,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了。

直到半年前,她都是这样,从未犹豫过。至少在认识加仓井之前,没有像现在这样意识到高明的衰老。

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高明的衰老的确变成了重负,压在圣子的头上。

那负担并不单纯在于怕他摔倒或走路时步履维艰。这些属于身体部分,然而根本性的压力在于精神方面。

现在看着高明,觉得很难受,会勾起一种怜悯式的痛苦心情。

想到新年的元旦假期,一直这么两个人厮守在一起,圣子逐渐感到一种精神郁闷。以前只要能在一起,就会觉着愉快,现在则变成了负担。

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仔细想来,这种感觉或许很早以前就开始萌芽。

如果说认识加仓井后,才开始觉得高明是一种负担,这种说法是不成立的。

也许是已经有了潜在的意识,所以当加仓井出现时,连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何那么轻易地以身相许。

深大寺里摆了各种摊位。携家带口的参拜客及年轻人,都在呼啦啦地吃着热气腾腾的深大寺名吃——深大寺荞麦面。

摊位上的达摩不倒翁、毽子板等,那些吉祥物点缀了正月的氛围。

“去吃点儿吧。”

高明看着荞麦面店,说道。

“别了。”

看着似乎挺好吃的,但在人群聚集的地方没有食欲。

“可以的话,您自己去吃吧,我在这儿等着。”

“那,算了。”

高明好像也并不一定想要去吃。

“我去打个电话。”

圣子钻过人群,跑向荞麦店旁边的红色公用电话。

高明则留在原地看那些摊位上的达摩不倒翁。

圣子往电话里投入十日元的硬币后,拨打了加仓井家的号码。

电话呼叫没一会儿,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传了过来。像是加仓井想要介绍给她的大女儿。

“我是日诘,你父亲在吗?”

“请稍等。”

女孩子口齿清晰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