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胡绫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下午的天气。

糟糕透顶。

沉闷、阴暗、乌云密布,却始终憋着下不来雨。

她正式向单位递交辞职申请。

原本她是打算耗到底的,最好能耗到张科长忍不了了开除她,这样她还能多拿点工资。虽然不多,但苍蝇腿也是肉,尤其是对她这样的家庭来说。

胡绫家从理论上来讲算不得穷,她爸胡谦做仪表生意,厂子每年的单子流水以百万计数。不过合同归合同,现实归现实,近几年行业不景气,每次都要胡谦先垫钱出货,再一点点要账。

胡谦是技术出身,性格老实懦弱,完全不是赖账人的对手,要账的速度赶不上垫钱的速度。胡绫的妈妈孙若巧没什么文化,老封建思想,一味相信胡谦,生意越做越亏。

上周末,胡谦不知怎么脑子开窍非要去要钱。他做人守规矩,往常要账都会提前跟人约好,也因为这样往往都扑空。这次他没打招呼就去了,胡绫看他出门阵势觉得这次大概有戏。

她满怀期待等了一天,傍晚胡谦回来了,一身酒气,嘻嘻哈哈。

“要回来多少?”胡绫问。

“唉,老金现在手头紧,人家也不容易,给我拿了几箱酒放仓库了。”

胡绫跑下楼,看到自家车库里堆了十箱白酒。

她随手撕开一箱。

三分钟后,气喘吁吁的胡绫站到胡谦面前。胡谦和孙若巧不知道聊到什么,打着哈哈,笑得前仰后合。

胡绫问他:“这些酒他给你抵了多少钱?”

胡谦醉醺醺地说:“什么?”

胡绫拔高声音:“我问你这些酒老金给你抵了多少钱!”

“一箱五千啊。”

胡绫难以置信。

“多少?”

“五千啊,那可是茅台。”

胡绫快要气死了。

“那是茅台镇!阿迪和阿迪王是一个东西吗?这堆破酒值五万吗?你能不能动点脑子,不要人家说什么你就答应什么,带回家一堆没人要的破烂,那些人都是坑你的!下次我去要!”

胡谦叹气:“我也知道,但老金最近真是……”

孙若巧眼睛竖起来,骂道:“臭丫头怎么跟你爸爸说话呢!哪有小姑娘上门要账的,搞得破马张飞,传出去小小心嫁不出去!”

胡绫猛吸一口气,在她还想喊出更尖锐的话语时,忽然看到胡谦后脑勺的一块斑秃,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随便你们。”胡绫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

她来不及酝酿哭腔,又想起自己还有事没做完。

前阵子跟科长撕破脸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要辞职了,但现在家里这个状况,她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决定。

一想到张科长那张肥到流油的脸,还有那只咸猪手碰到她时令人发麻的触感,胡绫就忍不住恶心。

再忍一忍吧,胡绫心想,忍到他开除她,这样还能再多拿点工资。

屋外响起电视声,看电视是胡谦和孙若巧每晚的必备节目,通常是综艺或者搞笑的连续剧,风雨无阻。

胡绫听着屋外两人放松闲聊的声音,浑身无力。

有时候,她会觉得生活特别艰难。

尤其是大学毕业以后。

大学毕业前,她并不知道家里的财政状况,她一直以为自己家的经济条件还算可以。现在想想,那也是因为胡谦好面子,喜欢打肿脸充胖子才给她造成的错觉。

胡绫大学念的是播音系,她外貌出众,在校算个小小的风云人物,还交了个条件不错的男友,本来两人约定好大学毕业一起出国深造,后来一问家里才知道,债务的坑已经深得能把她埋起来了。

她没跟男朋友说这些,直接分了手,在这方面她觉得自己多少遗传了胡谦死要面子的毛病,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家里的窘迫。

大学毕业那阵,胡绫家的厂子出了事,财务卷钱跑了。胡绫被胡谦紧急征用,在厂子里干了半年多的会计,耽误了应届毕业生找工作的最佳时机。后来因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牵扯,也没再去远地方,胡谦托人在家附近的事业单位给胡绫找了份临时工的工作。

本来干得也算可以,但自从两个月前新科长上任,胡绫的噩梦就开始了。

那天,张科长开完会后叫住她,先是谈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然后渐渐跑偏。

“……你这裤子感觉有点紧啊,我们这种单位还是要注意着装的。”

胡绫心里骂得他祖坟冒青烟,表面维持着笑脸。

然后,她就感觉到一只手往她两腿之间摸。

那触感令她毛骨悚然。

这一幕最后以她一记耳光做结。

倒在床上,胡绫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第二天上班,胡绫正跟同事说话,张科长路过,笑呵呵地问:“在讨论离职的事吗?”下午送文件的时候张科长又问了一次,胡绫说:“我还没考虑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