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十一章 君子落难(第3/4页)

李瑞嘿嘿道:“杜子钦进京求官,赁了我们家的房子。”

我顿时了然:“大人既回过家,那杜子钦必有金玉良言以教大人,是不是?”

李瑞一怔,随即释然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大人,那下官就实话实说好了。那杜子钦是下官一个远房亲戚写了信荐来的,不然不知底细,下官如何敢将房子赁给一个外地人?那一日回家去换衣裳,杜子钦问起宫中的丧事,下官无意中说起大人入狱的事情。杜子钦便细细问起大人的行踪神情,末了说道,大人入狱不过是寻常事中的不寻常,不值得大惊小怪,迟早会放出去,还会官复原职。”

我微微冷笑:“什么是寻常中的不寻常?”

李瑞道:“皇后久病薨逝,实是寻常。大人适逢其会,得罪入狱,这是不寻常。杜子钦说,大人三年前就被封做女录,可见甚得圣意。如今进御书房做女尚书,陛下唯恐大人沾染权势,作威作福,有碍政治清正、国家安宁,以致身败名裂,毁家殄族,故趁机小惩大诫,使大人常有惕怵之心。且将大人投入狱中,也避开了朝野流言,实是一片爱惜之情。下官这才明白。先前竟鼠目寸光了。”

怨不得李瑞对我优待之余,更多了几分小心服侍和耐心宽解,“‘角立卓荦’这样不通的话,也是学杜子钦的么?”

李瑞有些不好意思:“本想宽慰大人,不想自己如此草包,一知半解……”

我哑然失笑。我自己尚不敢断定皇帝的用意,一个以金银向女宠谋官的乡野之人,竟大胆揣测圣意,下此断言,实在可惊可畏。这样的赌徒,若做了高曜的王府官,用得好,自是大有裨益。李瑞见我沉吟不语,低低续道:“杜子钦还说,大人自己多少也是知道几分的。不过大人放心,此话只我们三个知道。泄露圣意,全家都没好果子吃。”

我叹道:“能不能出去,我自己也难说。”

李瑞忙道:“杜子钦还说,大人不贪,便无以聚财,不聚财便无以笼络群党,不党便难以成势,不成势则力孤,力孤则途穷,途穷则唯有清明守正一道可行。今上圣明,仅凭这一点,大人也必能从这里出去,重获圣恩。”

狱中孤单,不但有诗书为伴,有多年旧友着意开解,还有素不相识的人固执地不以此厄为意,人生若此,也可庆幸一二了吧。于是郑重道谢,又问起宫中情形。李瑞道:“皇后头七已过,各家轮流住在宫中守灵。宫中各处的人手都用上了,还嫌不够。幸好颖妃娘娘能干,一切有序。”

我又问:“漱玉斋诸人都好么,陛下可有迁怒他们?”

李瑞道:“都在忙国丧,哪里顾得上?”

我屈一屈膝道:“玉机想见一见芳馨,不知可方便么?”

李瑞道:“这……待下官稍稍安排一下。”

我感激道:“多谢大人。若有难处,也不必勉强。”

第二日,依旧去梨园劳作,早早就回了掖庭属。刚刚吃过晚饭,芳馨来了。她一身缟素,只以骨簪挽发,鬓边别着一朵小小的素白绢花。她未施脂粉,略显蜡黄清瘦,且面有苦闷焦虑之色。待她进来,见我安然坐在桌边读书写字,当即向李瑞改容称谢。

李瑞俯身扶起芳馨:“姑姑实在不必客气。天色还早,大人和姑姑尽可慢慢说。”说罢向我行了一礼,方躬身退了出去。

我又惊又喜,上前执起芳馨的手道:“我昨晚才和李大人说过,姑姑这样快就来了。”

芳馨深深一拜,喜极而泣:“这八九日,奴婢度日如年。幸而有做不完的活,服侍不完的人,不然,奴婢真不知道怎么过这日子了。”说罢掏出帕子拭泪。

我请她坐在褥子上,将炭盆往她脚边挪了挪,亲手斟了一杯茶给她:“姑姑那一日让小钱传话,嘱咐我千万不要自暴自弃。今日怎么说这样的话?”

芳馨含泪而笑:“奴婢也不过是白嘱咐姑娘罢了。小钱是男子,总归心肠硬些。若换了奴婢来送东西,只怕一句像样的话也说不了,只会哭。”接过茶杯,扭身环视一周,欣喜道,“李大人果然对姑娘不错,这里样样齐全。”我抱膝坐在她身边,她端着烛台细细端详我道,“姑娘到底是瘦了,脸色也不好。”

我抚一抚干燥的面颊:“李大人虽然优待我,可也不能太过徇私。前些日子,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还要对着那些针线活。姑姑是知道的,我嗜睡,而且见了那些密密麻麻的针线就头痛。”

芳馨道:“姑娘的身子还吃得消么?”

我用铁钳拣了一小块炭出来,放在青瓷雕花手炉中,合上盖子,放在芳馨怀中。自己则抱了龚佩佩送给我的紫铜莲花手炉:“这两日只是在梨园中擦琴。梨园的琴师师广日与我有一面之缘,对我颇为优恤。所以今日才有空闲与姑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