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平日里,贺迁和谢家之人平淡相交,无有利害来往,此刻出声,萧怀瑾稍微想想便知——贺迁的侄儿所娶正妻,乃是虢国公、户部侍郎钱舒才的嫡女。

而虢国公与曹丞相之交,已经不算秘密,先帝朝时,虢国公妻族沈氏因参与“兰桂党争”,与兰溪派交好,边境“正月之祸”一事爆发,差点导致虢国公府上受牵连。正是当时曹丞相在朝堂上拉了老虢国公一把,两家交好。如今钱昭仪入了宫,也还是为皇后协理后宫。

所以,贺迁这番话,自然是为了保曹皇后。

萧怀瑾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嗡嗡的争吵,他们吵的不是国事,而是各为其主。

这个主,不是天子,不是他萧怀瑾。

当谢令鸢从棺中爬起的事情发生,萧怀瑾就知道,定是少不了各路人马,借此大做文章。有觊觎大统宝座的,有图谋中宫凤位的,有弹劾三公的……

唯独没有为他作想的。

他缓缓睁开眼。

他的视线与礼部尚书蔡瞻对视,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臣,看着他的目光柔和而无奈。

蔡瞻摇了摇头,许是觉得天子这样年轻,然而先帝朝的“四姝争后”之祸,仿佛又要重演在他身上了。

何家已经是权倾天下,正在步当年宋氏、韦氏的后尘,也许不知哪一天,又会出现“何氏之祸”。

一代代后宫相争,埋葬的何止是红颜?宋氏被韦氏诛灭,韦氏全族更被何氏诛得一个不留。而这一次,会替天子向嚣张跋扈的何家人举刀的,又会是哪一姓呢?

他的目光落在怀庆侯武征身上,想起武家的女儿入宫做了修仪——历史的轮回,总是惊人的相似。

诛灭何家的,会是武家人吗?何家会被族诛吗?

礼部侍郎宋桓上前几步,恭敬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北燕国已送来和谈国书,他们的睿七王爷将亲自率使节团来长安。礼部已经草拟了接待章程,还请陛下听臣详禀后定夺……”

宋桓垂着眼皮,那些争论似乎与他无关。明明他的女儿宋静慈也入了宫,封为婕妤,宋家却仿佛毫不关心这些后宫争斗,甚至避得远远的。

总算是听了旁的事,萧怀瑾心头松快了一些。没人看出他方才的极力忍耐。他扬声道:“抱朴堂与大慈恩寺神通已断定,德妃自上界而回,乃是国之祥瑞。民间村巷,自有僧侣道人为德妃正名。此事休得再议,谢氏乃朕的爱妃,总容不得朝堂说三道四。”

他话题倏地转向了北燕和谈一事,心里却觉万分疲惫。好像自八岁以后,他被收养到太后膝下,就再也没有过一天轻快的日子。

***

谢令鸢在辰时问完了宫人们的话。

辰时三刻,她便准备动身,前往长生殿,向太后请安了。早膳也没怎么用,燕窝粥和金丝糯米卷放在桌上,一旁搁着银制的碗筷。

宫人捧来铜盆,热帕子敷上脸,她坐到妆镜台前。铜镜里映出的容貌,和前世几乎无异,粉颊桃腮,标志的鹅蛋脸,一双杏眼灵动如水,内有点点星辉,睫毛卷长,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酒窝。原主正是十八芳华的年纪,韶光无限好,所以比她原先还稍显莹润一点。

画裳捧来的是一件水红色的祥云暗纹大衫,颜色清淡素雅,又不失端庄稳重。梳头宫女给她梳的,也是最规矩的九仙望鬟髻。

晋国后宫的服饰妆发规制十分严格,据说是景帝朝时的韦氏太子妃给太子的姬妾规定的,又被当时的韦太后采纳,成为后宫范本。

譬如女子额间需点花钿,太后、皇后是日月牡丹,而梅兰竹菊,芙樱松桂,八种花的纹样对应了贵德淑贤、丽贞静华八夫人,其他妃嫔不得越秩。至于九嫔,从昭仪到充媛,分别是蔷薇、荷花、栀子、紫藤、海棠、山茶、桃花、石榴、杜鹃。

这一来也方便,初入宫的小宫女小宦官,哪怕不认人,看一眼首饰和花钿,也能规规矩矩的行礼。

谢令鸢从前是修媛时,额间点的花钿,是贴了粉色晶石的海棠花。如今盛花钿的紫檀木盒子里,换成了德妃才配享的兰花。花钿以琥珀、紫晶、绿松石所缀,拇指般大,工艺却十分精致繁复,日光下折射出璀璨光彩。

这花钿是以一种名为“长相依”草的藤蔓汁水为胶,轻轻贴到额头上的。汁水黏性极强,若是晚上不用长相依的花汁煮热清洗,可以足足在额头眉间贴上三四日。

妆服完毕,殿外候着六名内侍六名宫女,是八夫人出行的排场,待谢令鸢坐上了舆辇,放下胭脂色的帷幔,众人浩浩荡荡走出丽正殿,树上静止不动的鸟雀被惊起,拍着翅膀四散飞去。

谢令鸢抬头望了一眼,秋高气爽,蔚蓝天际日头徐徐升起,她收了心,回忆起方才问那些宫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