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2019/2016)

郁知年的房间里很暗,杨恪在他床边坐了一段时间,眼睛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被褥里郁知年蜷着的轮廓。

这几天,杨恪数次无视了郁知年想搬家的要求。

他大概知道郁知年过得不高兴,他也不是不想谈,是不知道从哪里聊起。因为一说话,郁知年好像就开始抗拒。

杨恪不懂郁知年为什么要从家里搬出去,也不懂郁知年为什么难受。

郁知年离开赫市,给他发消息说不结婚的那天他不明白,现在郁知年回来了,他们结婚了,杨恪仍旧不明白。

他觉得郁知年要是能像以前一样简单就好了,或者像他写的观察日记一样显而易见的喜爱杨恪。

杨恪第一次看见观察分析日记是在一位名叫索菲的女同学的电脑上。

他们在某门课同一小组,下午一起在图书馆写作业。

杨恪写了一半,突然听见坐在他旁边的索菲发出了难以言说的声音,叫他名字:“恪,你看这个。”

她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到杨恪面前,一个消息群组里有人发了一大堆某份笔记本的照片,她点开其中一张,给杨恪看。

杨恪看见自己的名字位列第一行,字母笔迹有些眼熟,再往下读,在第二行,他看到郁知年的签名。

这是2016年10月中旬的杨恪观察笔记,主要记录杨恪的一次好笑生气,上面写的内容是电梯没人按,杨恪生气了。

事情没过去几天,杨恪记得很清楚,那次是郁知年自己进电梯晚,站得离电梯按键最近,跟同学相谈甚欢,聊什么照片热度,假装没看到杨恪。

大家都以为郁知年按了电梯,杨恪的组员也聊起来,一群人在电梯里空站很久,最后还是杨恪发现郁知年犯傻没按电梯,亲手按了。

杨恪觉得郁知年在笔记中对自己有所污蔑。

“他写了几百页,”索菲小声对杨恪说,“好恐怖。”

杨恪还在回想,听见她说话,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便说“不算吧”,问她要了剩余的文件。

那天回家后,他打开索菲发给他的郁知年的笔记文件夹,本来只是想随便看几页,看郁知年都在日记里造什么谣,最后却全都看完了。

有些事情杨恪记的很清楚,另一些则不然。他觉得在郁知年的笔记里他好像是个很容易生气的人,看到郁知年就把郁知年赶开,事实上,杨恪觉得自己没有郁知年说的那么夸张。

上大学后,杨恪远离宁市,心中因难以逃脱的大宅和杨忠贇而带来的压抑和阴影渐散。他认同父亲所说,只要他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迫他。对杨忠贇所说的遗嘱,也不再有那么多愤恨,最多觉得像个笑话。

烦的是杨忠贇近年给杨恪打电话,仍旧总以他惯有的假惺惺的语调,用伪善的面貌包裹旺盛的操控欲,反反复复地说遗嘱的事。

也夸郁知年对他贴心,寒暑假都回家伺候他这个糟老头子,以后一定也是个合格的伴侣,甚至提前恭喜杨恪觅得良伴。此般种种,都使杨恪觉得莫名其妙,又反感非常,不想和郁知年有太深的关联。

不过这天看完笔记以后,杨恪不知怎么,对郁知年产生了一些和以前类似、又有所不同的同情的情绪。

他觉得郁知年的确有些可怜。因此将这份日记又看了一遍。

郁知年的笔记很快就传开了。

连已经毕业的翟迪,都听说了这件事,专门打电话给杨恪问候:“听说你碰到一个跟踪狂。”

“不是,”杨恪觉得他们的用词都过于夸张,“我和他认识很多年了。”

翟迪大惊,问杨恪他们是什么关系,杨恪形容不好,只说他是爷爷想让他结婚的对象。

“什么年代了,”翟迪难以置信地说,“还有包办婚姻,他是不是也把自己当你的……了。有妄想症吧。”

“他没这么严重。”杨恪制止翟迪。

杨恪以为这件事的风波很快就会平息,因此没有当一回事。他有时候忙完,还会看几页郁知年的观察日记消遣。

过了一周的周二,杨恪没课,去医院看了杨忠贇。

杨忠贇说郁知年前天才来过,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他好像在学校被人欺负,”杨忠贇问杨恪,“你知道吗?”

说罢,杨忠贇咳了几声,坐起来。护工给他倒了水,喂他喝了一口,将护工的手一推,水杯掉在地上。他朝护工发难:“不是要三十八度吗?”而后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咳了许久,他才停下来,对杨恪说:“知年就不会搞错。”

“知年就像他的奶奶一样好。”杨忠贇怀念地说。

杨恪觉得杨忠贇的表情恶心,杨忠贇正恶心着杨恪,也恶心不在场的郁知年。

眼前这张苍老像画皮似的脸里,掩埋着即将逝去的强横和专治,表面上来势汹汹,实则已异常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