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九)别拈香一瓣(第2/2页)

“还有,我是依阿娘的意来探望你的,就怕你夜半溜走。”双儿攀上阑干,眯着眼微笑道,“看来你倒还老实待着,果真是我没头没脑的蠢妹妹。”

左三娘愣了一会儿:“姊姊,你若是想同我道歉,何必找这么多缘由?”

木双儿冷冷哼了一声,脚尖一点木栏,身影跃进漆黑的树丛里。只听得一阵簌簌作响,瞬息便没了踪影。

清早时分,溪河边人声渐起。谷人们挽着黑布衣袖在溪边洗脸,一溪碧水清莹漾动。八角十二层宝楼中脚步声纷杂如鸟雀惊飞,年轻的姑娘小伙下到路边,将木板车拴上骡马,赶往翠绿密林间。炊烟袅袅升起,如白练般系上厚重飘低的云层。

木鸭公一早起来,挠着睡糟的发丝从偏厦里出来,便看见枫荷梨挽着发丝,手里提着只竹篮在石梯上向他嫣然一笑。

“走么,去看看三儿。”

男人到缸里掬了把水洗净脸,嘟哝着道:“昨夜才打过她一巴掌呢,她八成不想见我罢。”

枫荷梨走上前来,用竹篮轻轻碰他胳臂,嗔道,“说的什么话呢,孩儿他爹。我昨夜要双儿去看过她啦,她说不怨双儿,也不怨你,她不是那般小肚鸡肠的性子。何况火烧谯楼坪一事是她有错在先,她心里可清楚啦。”

木鸭公有点烦躁地就着水将胡子捋净,半晌才点头。他昨夜见火势蔓延得快,坪上已成一片火海,心焦之下便扇了始作俑者的三娘一耳光。可没想到这一巴掌不仅打在他女儿面上,更是痛在了他心里。昨夜他翻烙饼似的在竹席上卷覆不知几回,都在心里不安地思忖着三娘会不会就此记恨他,再不给他好脸色看。

他恍惚地随着枫荷梨走下石阶,沿着石路慢腾腾地迈着步子。昨夜左三娘睡在吊脚楼的火塘边,他们回了旧寨楼里,离吊脚楼有两里路远。

见那被枫荷梨挽在臂弯里的竹篮轻晃,木鸭公探头一望,却见白布下掩着几只杨叶包的饭团儿,便好奇道:“这是什么?”

“给三儿的。”枫荷梨笑呵呵地道,“昨夜她同双儿说了,要吃到谷里的香糯才消气儿,我便趁早起来给她包了几个。这十年来她定是少不了风餐露宿的,至少咱们得把她给招待好。”

昨夜她不放心,要木双儿去探看左三娘是不是偷溜出了吊脚楼。虽说三娘一心一意只要拿得还丹,在丹丸入手前不大可能走,可她仍旧担忧三娘是不是会一狠心便撇下他们离去。

远远地能望见一棵参天巨木耸然于山林之间,郁葱枝叶下覆着剔透的五色琉璃瓦,在日光下如锦鳞般熠熠生辉。过了这独脚楼,只见水瀑奔腾,湍流之下露出石楼的一角来。

若是往日,这个时候路上该有不少往来的谷人。有背着竹篓要去攀岩壁的,有在石阶上摆张油纸分拣药材的,可今日却空无一人。远方隐隐传来喧闹声,能影绰地瞥见楼前聚着乌泱泱的人头,人声嗡嗡杂杂,像令人生厌的乌蝇一般扰人心乱。

“出了什么事?”木鸭公与枫荷梨对视一眼,心里忽地涌上一股不祥的黑云。他俩奔开步子往吊脚楼处挤去,一路上只见人人面色如阴云笼罩,眉关紧锁,慌乱地低声议论。

木鸭公慌忙扳过一人的肩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人人都聚在楼前?”

那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满口豁牙抖得要落下来似的。她口里叽里咕噜地嘟囔了一阵,颤着手指向吊脚楼:“楼…楼里有血……”

两人听了这话,心头如遭响雷震荡,当下意乱心慌的飞奔上前。等跑过石桥,踩上石梯时,只见廊里风声飕飕,竿上青布衣衫如幽魂般翻滚,而在曲折的廊上如朱笔写画般留着一道深褐色的印痕,像一条狰狞而丑陋的伤疤,一直蔓延到后室里。

那儿是火塘在的位置,昨夜三娘就睡在那里。

木鸭公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转眼一看,枫荷梨面色更为煞白,几乎摇摇欲坠。两人的步伐变得沉重万分,眼前丈宽的廊仿佛在渐渐扭曲融化,每一步都走出天翻地覆之感。

他们停在了后室的门前。

这是不知走了多少步、心如擂鼓般猛烈撞动了多少下,才教他们艰难地挨到门边。火塘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深色粘稠的液体浅浅漫到了布鞋边。

昏暗无光的的火铺里,有一个少女正仰面躺着,面色如雪般惨白。她的胸口裂开一道口子,仿佛正往外源源不断地汩汩冒着暗沉的血浆。一柄小小的切药刀落在血泊里,刃身被厚重的血痕裹覆,却仿佛依旧闪着锋锐的寒芒。

那是左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