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第六站:“巴别”(09)

左弦打电话让前台送了两罐冰啤酒上来。

“你还好吗?”左弦递给温如水一瓶。

温如水往后靠去,用手扶着额头,她接过冰啤酒放在桌上,单手打开了那个拉环:“你说得是对的。”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提出了一个假设。”左弦说,在温如水流露出迷惑的表情前强调道,“杀人是你自己推论出来的,既然你已经冷静下来了,正好,我想问你,为什么?”

温如水的表情一片空白。

而左弦步步紧逼,他站起来,靠在桌子边上,看起来像代言奢侈品的男模多过威胁,却叫温如水不敢妄动:“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所谓的记忆是指你最近才得到的那些?我猜测我们是天外来客,说这个世界很美好,能追踪到所有记忆,没有任何纰漏,出纰漏的人只可能是我们,除非是记忆出了问题。”

“这是一条连贯的短句,就像你在看小说的时候,里面有句话写:左弦醒来了,他在厨房里喝牛奶。”左弦歪了歪头,“为什么你会认为这个他是指木慈。”

温如水僵硬得说不出话来。

而左弦端详着她的脸色,莞尔一笑:“这个笑话不好笑吗?那我们就来说说正经事吧。”

“危险往往会暴露人们最在意的东西,钱,爱人,纪念品。”左弦舔了下嘴唇,“这些碎片一样的记忆,短暂、怪异、荒诞,如同流星一样,你毫不在乎自己的前半生被否认,却介意那些碎片被否决,为什么?是什么让你宁愿当个杀人犯?”

温如水沉默良久,缓缓往后靠去,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为我不是安迪,左弦,我是默尔索。”她又很快轻轻地哼笑起来,“也许你也是,不过你是故意的。”

加缪的《局外人》。左弦想,这事儿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默尔索跟安迪不同,他确实杀了人,不过他杀人的原因并不像法庭所说的那样天性恶毒或是早有预谋,纯粹只是一场偶然,而法庭却对命案完全不感兴趣,反倒翻出默尔索的往事,用默尔索没有为死去的母亲流泪,在葬礼后约会等等的个人行为,无视客观规律,让道德跟情感来推论默尔索是个天生的无可救药的杀人犯。

只因为默尔索跟现代社会的规则格格不入,他在母亲下葬时不哭;在葬礼第二天去游泳,看滑稽影片大笑;不想升职去巴黎,因为巴黎很脏,有鸽子;跟女友结不结婚都无所谓,女友问他是否爱自己,他便说大概不爱的……

他的行为跟正常人不同,于是常人以自己的道德来推论他,觉得他古怪,可恶,讨人嫌,让人愤怒。

温如水在暗示什么?

他们确实都是杀人犯,还是这一切的规则完全不适用?

左弦很喜欢危险,危险带来刺激,他喜欢大脑不停转动的感觉,也喜欢停不下来的感觉,这种感觉会很像过山车,缓慢地上升,再无法抑制地俯冲。

他也跟正常人不同,大多数人不喜欢他,可让那些人喜欢倒也不难,特别是在左弦有足够多的金钱时,这件事就变得更加简单起来了。

人们是有规律可循的,他们喜欢被重视,喜欢被关注,喜欢赞美,喜欢爱,喜欢一切让他们感觉到温暖跟舒适的东西,那么只要一一满足就好了。

而温如水靠在椅子上,她的双手安稳地搭在腹部,神情已经从焦虑与不稳定里平复下来,似乎坦然接受什么,看上去枯涩,冷静,跟之前大有不同。冰啤酒已经在桌上洇出一圈的水痕来,左弦几乎能感觉到它这会儿喝起来是什么酸涩寡淡的口感,让他忽然想起来有个人也不喝酒。

不,不是完全不喝,有些时候那个人也会喝一些,很少,因此相当罕见,他很自律,也很克制,跟喜欢寻欢作乐的左弦截然不同。

“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温如水拿过那瓶冰啤酒喝了一口,她皱皱眉,可见口感的确变化了,又重新放回去,相当平静地说道,“我的确隐瞒不少东西,不过我想你们也没有如实告诉我,木慈可能是无意识的,他的大脑没转得那么快,可你完全是故意的,就像你刚刚那样,故意玩文字陷阱,就为了试探我更重视什么?”

左弦耸耸肩,没否认自己的小心机。

“恐惧只是基础,在那些碎片里,我经常能感觉到失去的痛苦,还有死亡的威胁。”温如水道,“除此之外,还有愤怒,绝望,跟破釜沉舟的决心,我的确想杀死……一些存在,而且我已经这么做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意识到那让我觉得难受,它并不是快乐的,可我确实要去行动,所以你告诉我这个猜测的时候,这件事终于能确定了。”

“就像木慈所说的,也许有个世界的我们,的的确确就是杀人狂。”

所以我才想撇除这些感情,我才想摆脱它们,挣开这日复一日,无休无止地吞噬跟侵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