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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拆的拆了,改建的改建了,大家也都搬了家了,卢友文回到台北,这儿已面目全非,让他到哪里去找我?我不能搬家,我得等着!”

“少傻了!”我叫,“卢友文一去三年,杳无消息,谁知道他怎样了?连封信都没写过,你还等什么?而且,真要找你,也不是难事,你已非昔日小双,只要打个电话到电视公司,就可以査出你的地址了。”小双耸耸肩,对我的话置之不理。

彬彬长得活泼可爱,她成为奶奶的宠儿,她学会的第一句话,既非“爸爸”,也非“妈妈”,而是“太奶奶”。奶奶常抱着她说:

“彬彬是奶奶的,彬彬该是咱们朱家的孩子呢!”

诗尧呢?他和彬彬之间,倒建立起一种奇怪的感情,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哥哥是那样地爱孩子的,他可以和她一起在地上爬,当马给她骑,和她耐心地搭积木,做“火车嘟嘟”满屋子绕圈子。因此,三岁半的彬彬,对诗尧的称呼是“火车嘟嘟”,只要一两天没见到诗尧,她就会用软软的童音说:

“我的火车嘟嘟呢?火车嘟嘟怎么不理彬彬呢?”

“火车嘟嘟”怎么可能不理彬彬呢?他是三天两头地往小双家里跑啊!彬彬常常左手牵着诗尧,右手牵着小双,跳跳蹦蹦地走在铺着红砖的人行道上,嘴里呢呢哝哝地唱着她在幼稚园里学来的歌曲:

老鸡骂小鸡,

你是个笨东西。

我叫你唱咕咕咕,

你偏要唱叽叽叽!

每次看到他们这个局面,我心里就有种好心酸、好特殊的感觉,如果……如果彬彬是诗尧和小双的孩子,那有多好!我不知道小双的感觉是怎样的,难道她真的发起痴来,要等卢友文十年二十年?我看,诗尧似乎也是准备长期抗战到底了,已经豁出去跟她耗上了。我常私下对雨农说:

“我真不知道这幕戏如何结束呢!”

那年秋天,我身体不太好,雨农常常拉着我出去散步,到郊外走走,我们总是约着诗尧和小双,带着彬彬一起玩。一天下午,我们带彬彬去了儿童乐园。彬彬好开心,跟着诗尧和小双坐缆车、骑木马,又蹦又跳,又叫又笑。孩子的喜悦是具有传染性的,小双的面颊也被喜悦所染红了。扶着栏杆,她注视着那驾着小汽车到处乱冲乱撞的小彬彬,嘴角边充溢着笑意。我注意到,诗尧走到她身边,和她并排站着。

“小双,”诗尧说,“你觉不觉得,彬彬需要一个父亲?”

“她有父亲。”小双轻声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大半,只有一小半了。

“那父亲在什么地方?”诗尧问。

“总在某一个地方!”小双说,脸上,那一小半的笑容也失去了。她的眼光迷蒙地望着孩子,手握紧了铁栏杆。

诗尧把手盖在小双的手上,握住了她。

“小双,”他微蹙着眉,热烈地说,“一定要继续这样等待下去吗?我们是不是在做傻事?你真要等二十年吗?”

“我没有要你等,”小双低语,“你早就该物色一个对象成家了。”诗尧一定紧握了小双一下,因为小双痛得耸了耸肩。

“不要太残忍,小双!”他说,“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我都等了,我不在乎再等十年二十年或一百年!”

小双转过头来,注视着诗尧。

“你何苦呢?”她问,“世界上有那么多女孩子!你聪明一点,就该放开我,你让我去做傻事吧,你何必跟着我傻呢?我还要等下去,不知道等多久!”

“很好,”诗尧冷静地说,“你做你的傻事,我做我的傻事!你等多久,我就等多久!”

“你知道吗,诗尧?”小双说,“即使他永不回来,我也不会和你怎样,所以,你的等待是没有意义的,到头来,一定是一场空!”

“是吗?”诗尧紧盯着她,“咱们走着瞧,好吗?”

“没有用的。”小双摇头,“你为什么这样固执?”

“因为……”诗尧的话没有说完,小彬彬已开完汽车,连蹦带跳地扑向诗尧和小双,嘴里又笑又叫地唱着:

“老鸡骂小鸡,你是个笨东西……”

“因为……”诗尧乘机结束了他的话,他一把抱起彬彬,说,“我是个笨东西!”

小彬彬笑着扑在诗尧的肩头,用双手环绕着诗尧的脖子,她把小脸好可爱地藏在诗尧的领子里,细声细气地笑着嚷:

“妈妈,火车嘟嘟是一个笨东西!”

小双的眼眶骤然地红了,她把头转了开去。我挽紧了雨农,小声说:

“我希望,不管是哪一种‘奇迹’,都尽快出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