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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别吵了!卢友文,我们难得来,你们夫妻不要尽吵架!”

卢友文把小双重重一推,小双一直退到屋角去才站牢。卢友文掠了掠头发,打鼻子里哼着说:

“我不和你女人家一般见识!”

“当然哩!”小双幽幽然地接了口,“你是男子汉,你是大丈夫,你是一家之主,你能干,你精明,你何必和我这个弱女子计较!”

卢友文脸色大变,眉毛迅速地拧在一块儿。回过头去,他紧盯着小双,两只手握着拳,他压低了嗓音,威胁地说:

“小双,你别逼我!我告诉你,我最讨厌男人打女人,可是,有些女人生得贱,就是要讨打!你别以为诗卉他们在这儿,我就不敢动你!你再这样夹枪带棒地明讽暗刺,我不会饶过你!”

我眼看情况越闹越严重,心里急得要命。而诗尧,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光恶狠狠地盯着卢友文,那神色实在让我提心吊胆。正好这时小彬彬在屋里哭了起来。我就推着小双,急急地说:

“去吧!去吧!孩子在哭呢!去抱孩子去!”

我把小双连推带拖地拉进了卧室,一面对雨农直使眼色,要他安抚卢友文,也防范诗尧。到了卧室里,小双像个机械人般走到小床边,抱起彬彬来,她机械化地给她换了尿布,又机械化地冲了奶粉,一声不响地抱孩子吃奶。我在旁边看着她忙,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双的一对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瞅着孩子发怔。我听到客厅里,卢友文的声音在说:

“她……太藐视人了,自己能赚两个臭钱就瞧不起丈夫了。你们看过这样盛气凌人的妻子吗?我告诉你们,早知道娶了太太要受这种罪,我还是当一辈子光棍好!”

“嗯……哼!”诗尧在重重地咳嗽。

“算了!算了!”雨农立刻打着哈哈,“哪一家的夫妻不闹个小别扭呢?又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别认真吧!”

“我告诉你们,”卢友文的声音又高又响,“我算倒了十八辈子霉了!雨农,我们是一块儿受军训的,你说,我对文学方面有没有天才?有没有造诣?退役之后,我原想什么事不干,专心写作,饿死都没关系,只要能写出不朽的作品,对不对?你能说我没有抱负,没有雄心吗?可是,我倒霉,倒了十八辈子的霉,碰到了这个杜小双,用婚姻这把枷锁把我一把锁住。我一时糊里糊涂,就掉进婚姻的陷阱里去了。然后她逼了我去上班,去工作。为了养活她,我只好做牛做马,上班下班之余,我还有精力写作吗?累都快累死了!她不知体贴,反而说起风凉话来了。说我不事振作,说我不知努力,说我只说不做!其实,我就是被她害了!如果没有她,我早已拿到诺贝尔奖了,还等到今天吗?她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她就是谋杀了我的才华的那个刽子手……”他继续往下说,许多不可置信的话,都像流水般倾倒了出来。

小双听着,直直地站在那儿,像一座大理石的雕像,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扶着奶瓶的手,却开始簌簌地发起抖来,她的眼睛像两泓不见底的深潭,又深邃又迷蒙又古怪。我被她的神态吓住了,心里却在气雨农,他怎么不打个岔呢?他怎么由着卢友文的性子让他往下说呢?我又担了一百一十个心,怕诗尧会突然爆发起来,那就不可收拾了。就在我干着急而又无可奈何的时候,孩子倒一边吮着奶嘴,一边睡着了。小双又机械化地放下了奶瓶,俯身对那张小床怔怔地望着。接着,她回过头来,我不禁吓了一大跳,因为她的脸色,就像那天进开刀房时一样,煞白煞白。她伸手抓住了我,我才发现她的手指冰冷冰冷,浑身都抖成了一团。我不由自主地用手抱住了她,急急地问:

“小双,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小双把头倚在我肩上,她的声音低而震颤:

“诗卉,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不知道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我每天和自己挣扎,问自己是不是该自杀!如果不是有彬彬,我想我早已死了。”

我的心怦怦乱跳,我慌忙说:

“小双,你可别傻,别傻,别傻呵!”我一急就结巴嘴,“卢友文是在说气话,他不是真心,真心,真心呵!他平常对你不是也挺好,挺好的吗?”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小双低语,“每次要离开他,他就对你下跪发誓,两分钟以后,他又趾高气扬了!一会儿他说你是他的命根子,一会儿他说你是他的刽子手!世界上怎会有这种人呢?诗卉!诗卉!”她看看我,眼睛好黑、好深,神情好冷、好苦、好涩,“告诉我,我嫁了一个怎样的丈夫?你告诉我,他到底是天才,还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