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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视着她,有句话一直在我口腔中打滚,我真想告诉她,诗尧是喜欢她的,只是强烈的自卑感和傲气在作祟。可是,我想起咖啡馆里诗尧和黄鹂,我忍了下去,我才二十一岁,我并不能完全了解人心啊!

“那么,”我说,“你是爱上卢友文了?”

她转开头去,低叹了一声。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谈得上爱情!”她坦白地说,“不过,我承认,卢友文很吸引我。他和我有相同的身世,有相似的感触。他有他的优点,他有雄心,有壮志,有梦想,有热情。跟他在一起,你会不由自主地受他影响,觉得普天之下,都无难事。再加上,他懂得那么多,和他谈文学,会使我觉得我像个幼稚园的小孩子!”

我望着她,她脸上绽放着光彩,眼睛里燃烧着火焰。还说谈不上爱情呢?她根本就在崇拜他!我吸了口气,忍不住闷闷地说了句:

“你有没有和他谈谈音乐呢?”

“音乐!”她低呼,脸红了,好像我提到了一件使她羞惭的事似的,“音乐只是用来陶情养性的一种娱乐品而已,怎么能和文学相提并论呢?”

哦!我望望天花板,想到她曾经如何骄傲于她自己的音乐修养!想到她曾怎样热心于钢琴和作曲!现在,这一切都微不足道了!爱情,爱情的力量有多么伟大!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的哥哥已不战而败了,因为,卢友文甚至拔除了小双身上的那份傲气!诗尧是永远也做不到的。

“这些天,你们都在一起吗?”

“是的。”

“他有没有开始他的写作?”

“他租了一间小阁楼,真正的小阁楼,”她笑笑,“这些天,我帮他布置,等一切就绪,他就要开始写了。只是,他仍然在一个补习班兼了两节英文,他说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不兼课,连房租都付不出!”

“稿费呢?”我问,“要写出稿子来,才有稿费啊!”

小双笑着说,望着我,使我觉得我说了傻话。

“好吧,小双,”我想了想,正色说,“我接受了你的卢友文!代表我们全家接受他!以后,你可以把他带到家里来,我们家的女孩子交男朋友,从不躲避长辈。奶奶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无须乎害羞的!”

小双深深地望着我,望了好久好久,然后,一层泪光浮上了她的眼珠,她骤然用双臂抱紧了我,啜泣着、呜咽着说:

“诗卉,你不要再和我怄气了吧!我们永远不要怄气了吧!不管发生了些什么,不管我们将来是分散还是团聚,我们永远是好姐妹,是不是?诗卉?”

我一下子就热泪盈眶了,抱紧了她,我们紧紧依偎着,紧紧环抱着,就像她来我家的那第一个晚上一样。只是,我们的眼泪却与那晚大不一样了。我虽代她欣喜,我却也有数不清的惆怅和遗憾!小双,她是应该姓朱的!她应该是我们朱家的人!这样,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小双和卢友文一起从外面回来了。那晚,诗尧并不在家。卢友文坐在客厅里,依然那样容光焕发,依然那样神采飞扬,依然那样出众拔萃,依然那样侃侃而谈。

“中国的文字,因为不同于西洋的拼音字,许多文学上的句子,就不十分口语化,这是很可惜的。西洋文学,则注重于口语化,因此,外国的文学作品,往往比中国的来得亲切和生活化。”

“我不同意你,”李谦说,他也是学文学的,“文学不一定要生活化,中国文学,一向注重于文字的修饰和美,这是西洋文学永远赶不上的。”

“你所谓的中国文学,指的是古代的文学,像唐诗、楚辞、元曲、宋词一类的。”卢友文说,“我指的,却是现代的小说。假若小说不生活化,对白都来个文绉绉,实在让人受不了。”

“但是,你不能否定中国文字的优点!”李谦有点为抬杠而抬杠。

“我并没有否定中国文字的优点呀!”卢友文谦和地说,“我只说写小说不能拘泥于文字。因为文字是表达思想的工具,词能达意,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尽在文字上做工夫,非弄出一篇‘太窥门夹豆’来不可!”

我们大家都愣了愣,不知道这个“太窥门夹豆”是个什么玩意儿。雨农首先忍不住,问:

“什么‘太窥门夹豆’?”

“以前有个人作诗,”卢友文说,笑了起来,“他写了四句话,是:‘太窥门夹豆,丫洗盆漂姜,况腰三百假,肉头一黄香。’所有的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人看得懂,问他是什么意思,他才解释说:‘太太在门外偷看我,眼珠夹在门缝里像颗豆子一样。丫头在洗脚,三寸金莲在水盆中像漂着块生姜。况腰的意思是二哥的腰,因为况字拆开来是二兄二字,二哥腰里有三百两银子,那银子是假的。肉头的意思是内人的头,因为肉字拆开来是内人二字,内人头上插了一朵黄花,那花是香的。’大家听了,这才明白过来了。作诗作到必须解释才能懂,也算是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