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5页)

赵自耕动容地注视着女儿,这篇话使他惊悸而感动。

“你知道吗?她昨晚来看我,帮你求情。”

“哦?”纤纤疑问地应了一声。

“她说,大学里没有你可以学的东西,她认为你根本不用考大学。”

“哦?”纤纤的眼睛更亮了,她热切地看着父亲。“怎样呢?怎样呢?”她急促地追问着。

“所以,”赵自耕粗声说,“韩老师不再教你了,魏老师也不用来了,你不需要考大学了。只是,听着!我发现我们竹林后面那块草地太荒芜了,我把它交给你,你既然从此不念书,也不能就这样闲着,你给我……”他扫了窗台一眼,顺口说,“去把那片草地变成一个花园,要把花朵培养得又大又好,不能瘦津津的!”

纤纤不能呼吸了,她屏息地站在那儿,眼睛睁得又圆又大,闪耀着那样美丽的光彩,使她整个脸庞都发亮了。她似乎不太能相信这个好消息,站在那儿,她只是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又怀疑地瞪视着父亲。

“你听清楚了吗?”赵自耕不能不大声地重复了一句。“大学,是饶了你了!谁让我生了你这个小笨丫头!可是,花园是交给你啦!”

纤纤终于相信了。她张开嘴,轻轻地呼叫了一声,就一下子扑奔过来,用胳膊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赵自耕的脖子,把面颊贴在赵自耕的面颊上。她那娇嫩、柔细而光滑的肌肤引起他一阵强烈的感动。纤纤,他那娇娇柔柔的小女儿,有多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他了。然后,纤纤抬起头来了,她那美丽的大眼睛里竟含满了泪水,而唇边带着个甜蜜的笑。她注视着父亲,似乎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来表现她的欢乐,终于,她开始一连串地轻呼着:

“爸爸,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她不知道叫了多少个“我爱你”,在赵自耕满怀激荡的时候,她又闪电般在父亲面颊上印下一吻,然后,她翻转身子,像一只穿花蝴蝶般,翩翻着飞出了书房。立即,赵自耕听到她在又哭又笑地宣布着:

“奶奶!奶奶!爸爸说我不用考大学了!我不会再落榜了,我也不用去念那些呜呼哀哉了!”

赵自耕惊奇地深靠进椅子中,原来,她居然如此“害怕”考大学,“不愿”考大学,“怀恨”考大学他想起几个月前,佩吟就对他说过的话:

“……虽然她不爱读书,她仍然为你去读,虽然她不想考大学,她仍然为你去考。她有很完整的自我,却要为你去放弃自我……”

佩吟,佩吟,佩吟……他的心在低唤了,那个“人比黄花瘦”的小女人……她能看进人类内心深处的东西,而他,他这个“自命不凡”的大律师,办过那么多案子,见过那么多世面,面对过那么多钩心斗角的问题,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的事件……结果,他居然赶不上那个小女人;他无法透视人心!

佩吟,佩吟,佩吟……他的心在低唤了。很快地,他打开记事簿,找出佩吟的资料,还好,她家居然有电话,他想,她很可能穷得连电话都没有。拨了两个号码,他又怔住了,他要在电话里说什么?经过了昨晚那种事,他预备在电话里对她怎么说呢?挂上电话,他很快地站起身来,穿上西装外套,他一面走出去,一面一迭连声地叫老刘。

苏慕南先赶来了。平日,赵自耕上班的时候,苏慕南虽然自己也有车,但是却常常和赵自耕同车去办事处,因为赵自耕连车上的时间都要利用,常常要交代许多事情。今天,赵自耕却匆匆对苏慕南说:

“你自己开车去办公室吧,不要等我,你先把人寿公司那件案子拿出来研究研究,我不一定几点钟来,如果有人找我,你录上音等我来处理吧!”

苏慕南点点头,没多说什么,他注意到,平日那么爱整齐与修饰的赵自耕,甚至没有刮胡子。

二十分钟后,赵自耕的私家车已经停在韩家门口了。

赵自耕下了车,他打量着这幢日式房子,在目前,这种日式房子已不多了,当然,即使是仅余的日式房子,也都只保存着日式的外壳,里面的纸门和榻榻米,是老早就被木门和地板所取代了。他整了整领带,不知怎的,竟有些紧张,若干年来,即使辩论最大的案子,走上法庭,他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他伸手按了门铃,一面看看手表,才七点二十分,他似乎来得太早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花园里传来,接着,门开了,站在门口的,竟是佩吟自己,她穿着一件简单的格子衬衫,一条牛仔裤,卷着左手腕的袖子,她正一面包扎着手腕上的绷带,一面头也不抬地在交代:

“阿巴桑,拜托你煮点稀饭,剥两个皮蛋……”

她蓦地住了口,因为,她发现挺立在门口的,并不是来上班的阿巴桑,而是赵自耕!她用右手握着绷带的顶端,整个人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