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4页)

佩吟呆呆地望着纤纤,开始沉思起来。

苏慕南看看佩吟,又看看纤纤,大概想起这是“补习时间”了。他对她们微微颔首,很职业化地交代了一句:

“纤纤,韩老师要给你上课了,别去研究那些花儿草儿了,大专联考不会考你金盏花几月开花的!”

纤纤又叹了口气,她是非常喜欢叹气的,每当无可奈何的时候,她就叹气。她慢吞吞地把手里那盆“雁来红”放好,又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花盆,再慢吞吞地站起来,幽幽地说了句:

“韩老师,我们上楼吧!”

佩吟仍然呆呆地注视着纤纤。苏慕南已经转身走开了。她深思地望着纤纤那白晳的面庞,看得出神了。

“韩老师!”纤纤不安地叫了一声,“怎么了?”

佩吟回过神来,她忽然有些兴奋,很快地问:

“你爸爸在家吗?”

“在。”

“在哪儿?”

“楼下书房里。”

“好。”佩吟下决心地说,“你先上楼去等我,我要和你爸爸谈点事,然后再到楼上来找你!”

纤纤顺从地走进屋里去了。

佩吟弯下身子,左手抱起那盆金盏花,右手抱起那盆雁来红,她走进客厅,奶奶和吴妈都在楼上,客厅里竟杳无人影。佩吟径直走往书房门口,连门都没有敲,她抱着那两盆植物,很费力才转开门柄,她直接走了进去。赵自耕正在打电话,他愕然地瞪着佩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佩吟把手里的两盆花放在书桌上,伤口因为花盆的重压而又开始疼痛。她反身关好房门,站在那儿,等待着赵自耕说完电话。

赵自耕无心打电话了。匆匆挂断了电话,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看佩吟,又看看那两盆盆裁。

“这是做什么?”他问。

佩吟指着那盆金盏花,问: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雏菊。”赵自耕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个呢?”她再指那盆雁来红。

“红叶?”赵自耕抬起眉毛,询问地面对着佩吟。“怎么啦?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这不是菊花,这是金盏花,这也不叫红叶,它叫作雁来红。”佩吟清晰而稳定地说。

“是吗?”赵自耕推了推眼镜,对那两盆植物再看了一眼。“管它是菊花还是金盏花,管它是红叶还是雁来红,它与我有什么关系?反正它是两盆观赏植物,我观赏过了,也就行了。”

“你不知道它们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它们的名字,苏慕南也不知道,我猜奶奶、吴妈、老刘……都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在你们全家,只有一个人知道,就是纤纤。”

“哦?”赵自耕凝视着她。

“纤纤不只知道这两盆的名字,她知道花园里每一棵花花草草的名字,而且,知道它们的花期,栽种的方法,下种的季节,以至于修剪、接枝、盆栽或土栽的种种常识。你从没告诉我,这整个花园是她一手整理的。”

“又怎样呢?”赵自耕困惑地问。“她从小爱花,爱小动物,什么鸟啦,狗啦,猫啦,松鼠啦……她都喜欢,我想,每个女孩子都是这样的。”

“并不是每个女孩都一样。”佩吟深深摇头。“我要告诉你的是,她背不出四书,背不出《祭十二郎文》,背不出《洛神赋》,背不出白居易最简单的诗……而她分别得出花园里每棵植物的不同,知道红蝴蝶不是凤凰木,金盏花不是小雏菊……而你,你是她的父亲,你居然要她去考中国文学系!”

赵自耕定定地看着佩吟,他终于有些了解了,他动容地沉思着。“你总算找出她的特长来了。”他沉吟着说,“她应该去考丙组,她应该去学植物。现在再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你又错了!”她直率地说,“不管她考哪一组,都要考国文、英文、数学……各门主科,她一科也通不过,所以,她还是考不上。而她现在对植物所知道的常识,可能已经超过一个学植物的大学生了。假若你不信,我明天去找一个学农的大学生,你当面考考他们两个人!”

“你的意思是……”

“你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我对你说过好几次了,她根本没有必要考大学!许多知识,也不一定在大学里才能学到。你猜她是从哪儿学到这些有关植物的知识的?是从花匠那儿!我可以肯定,那些花匠也没读过大学!”

赵自耕紧紧地盯着佩吟。

“你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说服我,不要纤纤考大学?”他问。

“因为我喜欢她。我不忍心看到她失败。”她迎视着他的目光,她眼里有两小簇火焰在跳动,她的声音低柔而清晰,脸庞上,有股奇异的、哀伤的表情,这表情使他不自觉地又撼动了。“赵先生,你一生成功,你不知道失败的滋味,那并不好受。那会打击一个人的自信,摧毁一个人的尊严……你不要让纤纤承受这些吧!要她考大学,只是你的虚荣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