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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太太有好些日子没有看到宛露了。

主要的,是她自己的家务永远做不完,她又体贴,不忍心让玢玢多操劳,再加上,最近玢玢有了身孕,她这一乐非同小可,嘘寒问暖,呵护备至,就怕玢玢年轻不小心,弄伤了孩子。因为,在她心目里面,“孕育”是一件近乎“伟大”的事情。她倒并没有忽略宛露,隔上一两天,她总会和宛露或顾太太通个电话,知道宛露也在上班,小两口虽然忙,却还恩恩爱爱,她也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宛露,这个自幼就让她又操心、又疼、又爱、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总算有了个美满的归宿,对一个母亲而言,还能有什么更大的安慰呢?

可是,这天午后,不过才五点多钟,她听到门外有一阵摩托车响,接着,是门铃的声音,她赶下楼去,玢玢已经喜悦地叫开了:

“宛露,嫁到婆家你就忘了娘家了!你自己算算,有多久没回来了。”

“别说我!”宛露依然利嘴利舌,“你嫁到婆家之后还有娘家吗?怎么我每次回来都看到你在呢!难道段家是你的娘家不成?”

“哎呀!”玢玢说不过宛露,就有些撒赖,“怪不得人人说,小姑子最难缠,咱们家的小姑子啊……”

“怎样呢?”宛露手里拿着一个长带子的皮包,对着玢玢就预备砸下去,段太太在楼梯上,吓得尖叫起来:

“宛露!别和她动蛮劲呀!”

宛露慌忙收回了皮包,对玢玢从上到下地打量着,不住地点头,自言自语地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玢玢涨红了脸,一溜烟地跑掉了。

段太太走下楼来,还来不及对宛露说什么,宛露就对她做了个暂缓的手势,走到茶几边,她先就打起电话来了。段太太听到她在电话里说:

“友岚,我现在在妈妈家,你不必去接我了……是的,我提前下班了……没有为什么,我今天一直头痛……我想妈妈了呀!我不回家吃晚饭……你要来?我难得回一次娘家,你就让我们母女说一点悄悄话吧!……我为什么要讲你坏话呢?……”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是倾听,她脸上有种奇异的、古怪的表情,“好了,友岚,你不要疑神疑鬼吧!这样,我让妈跟你讲话!”她把听筒递给段太太,“妈,你告诉他,晚上十点钟再来接我!”

哎,小夫妻,离开片刻都合不得!段太太心里想着,却又直觉地感到并不那么简单。宛露脸上的神色不对,那闪烁着火焰的眼光也不对,那被太阳晒得发红的面颊,那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长发,那种浑身上下、潜伏着的一份狂野……像她童年时代,爱上了动物园中的一只小山羊,硬要带回家去,告诉她不可以,她就把整个身子挂在那栏杆上,死抓住铁栏杆不放。现在,她身上又有了那种要小山羊的任性劲儿。段太太摇摇头,接过了听筒,她和和气气地说:

“友岚,你就让宛露在家多待一会儿,你十点多钟来接她好了。你放心,我会把你太太保护得好好的。”

挂断了电话,宛露问:

“爸爸呢?”

“今晚有个棋局,在陈伯伯家里,下棋吃饭,不到十二点,他不可能回来。”

“哥哥还没下班?”

“嗯,也快了。”

“妈!”宛露一手抓住段太太,她的手心在发热,段太太下意识的看看宛露,这孩子有没有发烧,“我们上楼去,我有话和你谈!”

果然,她的预料没有错!这孩子确实有心事。她狐疑地望着宛露,跟着宛露上了楼。这还是当初宛露的房间,自从宛露婚后,这房间就改成了客房,大致还维持原来的样子,以备宛露回娘家的时候住。房门一关上,宛露就直直地瞪视着母亲,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她眼神狂野而语气固执:

“妈,我想要离婚!”

段太太一下子就跌坐在床沿上,她凝视着女儿,不信任地、喃喃地说:

“你有没有生病?我觉得你的手心好烫,过来让我摸摸,是不是在发烧。”

“妈!”宛露定定地看着母亲,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想离婚!”

段太太怔了好几分钟。

“友岚做错了什么?”她问。

“妈,你太了解我了,你明知道,不是友岚做错了什么,他不可能做错什么。”

“那么,是孟樵回来了?”段太太无力地问,凝视着宛露,“你别冲动,你也别糊涂,宛露,你应该已经很成熟了,不会再做傻事了。你想想清楚,当初你是在两个人之中选择了友岚,并不是在没有选择下盲目嫁给友岚的。现在,你怎能轻易提‘离婚’两个字?婚姻不是儿戏,不是你们当初扮家家酒呀!”

“妈!”宛露一下子扑了过来,和母亲并坐在床边上,她用手紧握住母亲,她的手心更热了,她的面颊发红,而眼睛里闪耀着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疯狂的光芒,“我不是在讲理,在这件事情里面,我根本没有理,我知道,我只是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