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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怎么,”友岚深思地望着她,“我们该有个孩子,那么,你就不会有空虚感了。”

她怔了怔,心里涌上一股凉意。

“不不!”她急促地说,“我们现在不要孩子,我太年轻,不适合当母亲,过几年再说。”

他紧盯住她,伸手握牢了她的手。

“为什么不要孩子?”他问,“太年轻?不是原因!宛露,在你内心深处,你对生命有恐惧感吗?”

她想了想,坦白地望着他。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弃儿,”她低语,“哥哥也是。记得你告诉过我的事吗?儿童救济院里有无数不受欢迎的孩子,我不想制造一条生命……”

“嗨!宛露!”他蹙着眉,打断了她,“你的举例有没有一些不恰当?我们的孩子会是不受欢迎的吗?我们相爱,我们的父母也希望有个孙儿,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他会降生在一个最喜悦的家庭里,你怎能拿他和救济院里的孩子来比呢?宛露,”他正视她,一本正经地,“不要因为你自己是个弃儿,就否决了整个生命。这样,你会走火入魔,你一定要克制住你这种不很正常的心理。”

她恳求地望着他。

“我知道这心理可能不正常,”她说,“但是,我真的怕有孩子,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过各种母亲……”她脑子里不期而然地浮起孟樵母亲的那张脸,以及自己生母的那张脸,她愣了愣,继续说,“我怕太爱孩子,也会害了孩子,不爱孩子,也会害了孩子。我怕有一天,我的儿子会对我说:妈妈,我希望你没有生我!哦,友岚!”她用手捧住下巴,悲哀地说,“请你原谅我,在目前,我真的不想要孩子。或者,过两年,我比较成熟了,我会想要,那时候再生也不迟,是不是?好在我们都很年轻。”她凝视他,“给我时间,来克服我的恐惧感,好吗?”

他迎视着她的目光,好一会儿,他没说话,然后,他的手臂绕了过来,温存地围住了她的肩。

“好的,宛露。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去生孩子的。”他拂了拂她肩上的头发,“你要和我商量的事,总不会是要不要孩子的问题吧!”

她笑了笑,用一根木棍,在泥土上乱画着。

“我是和你商量,我想去工作。”

“哦?到哪儿去工作呢?”

“我妈早上打电话告诉我,我原来工作的那家杂志社,打电话去问过我,他们编辑部缺人缺得厉害,希望我回去。我想,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又读了五年的编辑采访,不如回去上班,好歹也赚点钱回来贴补家用,你说是不是?”

他望着她,笑了。

“贴补家用的话,不过说说而已,家里并不缺你那个钱,但是,有份工作占据你的时间,无论如何都是好的,何况你学了半天,也该学以致用。事实上,你是不必和我商量的,你完全可以自己作决定,对吗?”

“总要和你商量的,”她笑着,“你是丈夫呀!一家之主嘛!”

“一家之主?”他也笑着,“你才是我的‘主’呢!”

于是,这事就说定了。七月初,宛露又回到杂志社去上班。因为杂志社离家不远,宛露很喜欢走路上下班,比挤公共汽车容易得多。有时,友岚也开车送她去上班,但是,友岚在工地的上下班时间很不稳定,尤其下班,总比一般机关要晚得多,所以,他从不接她回家。逐渐地,她也习惯于踏着落日,缓步回家。在这段没有工作的压力,慢慢地踱着步子,浴在黄昏的光芒中,看着彩霞满天的时光里,成为她一天中最享受与悠闲的时光,因为,在这段时光里,所有的时间都是她一个人的,她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想很多的事情。

想很多的事情!想些什么呢?想金急雨树,又已花开花落,想天边浮云,几度云来云往!想今年与去年,人事沧桑,多少变幻!想那个在街边踢球的女孩,如今已去向何方?想人生如梦,往事如烟,过去的已无法追回,未来的将如何抓住?……在这许多许多的思想里,总好像有根无形的细线,从脑子通往心脏,时时刻刻,在那儿轻轻抽动。每当那细线一抽,她就会突然心痛起来,痛得不能再痛!摇摇头,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心痛了,但是,她摇不掉那种痛楚。甩甩头,她也甩不掉那种痛楚。于是,在这份黄昏的漫步里,她几乎是病态地沉溺于这种痛楚中了。只有在这种痛楚中,她才知道那个隐藏着的“自我”,还是活着的,还是有生命的。

这样,有一天,她仍然在黄昏中慢慢地踱着步子,神情是若有所思的,步子是漫不经心的,整个人都像沉浸在一个古老的、遥远的世界里。忽然间,一阵摩托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丝毫也没有被惊动,当她沉溺在这种虚无的世界中时,真实的世界就距离她十分十分遥远。可是,那辆摩托车突然蹿上了人行道,拦在她的面前,一张属于那古老世界中的面孔,陡地出现在她面前。那浓眉,那大眼,那桀骜不驯的神态!她一惊,本能地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