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陈砜把他爸埋在了门前的林子里,墓碑正对着院门的方向。

这样他爸想家了,就能看到。

坟前摆着一碗压得很高很紧实的米饭,一碗没放酱油的大肥肉,还有一杯白酒。

陈砜披着麻布跪在地上,亲戚都没通知,这场丧事办得很简单。他身边只有一个生命特征很薄弱,却在他送走他爸期间时刻陪伴他的病人,和一条瘸腿的狗。

起风了。

山林里掀起了一片骚动。

梁白玉的衬衫被吹得鼓了起来,长发在风里乱舞,他静静站着,周身有股子浓到化不开的枯萎与凋谢味道。

“呜……呜……汪!“

小黑狗突然对着坟包叫了起来,它像是才意识到从前在地里捡到它,把它带回家的人类已经不在了。

又像是它仍然不懂那个人类为什么要睡在土里,只是感应到了过于压抑悲伤的气氛,用叫声表达它的不安。

梁白玉蹲下来,捻住小黑狗后脖子上的一块皮毛:“嘘。”

小黑狗朝他鞋面上一趴,尾巴讨好的摇了摇。

梁白玉的视线从戴着白布背对他的男人身上经过,去向泛着湿腥气的新坟头,又往远处的天空跟山峰飘移,他喃喃自语:“不管是至亲,夫妻,还是兄弟姐妹,朋友……总有散的时候,都有散的时候。”

散了,就是真的散了……

梁白玉摸了摸小黑狗的脑袋,无声的叹息隐于风中。

不知过了多久,身前的男人转过来,向他伸手,嗓音嘶哑干裂:“走了,回去了。”

他愣了一下,把手递过去。

回家的路上,他们一直牵着手,没有松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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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习俗是,死人生前的衣物要全部烧掉。

至于原因,有说是留在家里晦气,有说是怕见着了那些东西会难受。

也有个说法是——每个人死了,都会去另一个世界,他们要在那里过日子开启新的生活结识新朋友,只是不会再和我们有交集了。

陈砜在他爸走后的第三天,开始收拾屋子。

梁白玉没帮忙,他浑身无力的坐在桃树底下,能不动就不动,呼吸都放得很轻很慢。

院里堆着一点秋冬的毛衣毛裤。

都很旧了,不知道穿了多少年,松松垮垮的变了形。

梁白玉微仰头,模糊不清的视野里是自由随意伸展的树枝,那些翠绿的叶片间夹着不少粉色。

那是一个个饱满的小花苞。

再过些天,就要陆陆续续的开了。

堂屋里传出脚步声,梁白玉的脑袋歪向那边。

男人把一堆春夏的衣服抱出来,他面容憔悴,额角是给他爸找寿衣时不小心撞到柜子角留下的伤口,眼里的血丝挺重,其他没有什么异常,做起事来和平时一样利索稳重。

沉寂的冰河湖面下藏着什么?

不知道。

也许是恐怖的激流,漩涡。

也许就只是一个偷偷躲在水里嚎啕大哭的小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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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燥的布料燃得快,转眼间就成了一团大火。

发霉的气味和樟脑丸味,以及每件衣服的故事,都随着这把火烧没了。

院里的鸡鸭鹅都跑回了围栏里,不敢离火堆太近。

小黑狗胆子挺大的,没有跑走,依旧窝在梁白玉脚边呼呼大睡。

梁白玉看着那火,冷不丁的出声:“收音机呢,要不要也烧给你爸?“

陈砜一顿。

“你爸不是喜欢听歌嘛。“梁白玉说,”烧给他吧。“

陈砜回头:“最近你每晚睡觉都要听……”

梁白玉打断道:“你可以给我唱呀。“

陈砜跟桃树下的人对视几瞬,回屋拿收音机去了。

梁白玉咳了几声,他摸出兜里的手表,自言自语:“菩萨他爸嫌我碍眼。”

“未免也太天真了吧,地府那么大,能是那么轻易就能遇上的吗?“梁白玉”啧“的口型还没做完整,就抿住了嘴,他把手表放在眼睛上面,仿佛能透过表盘看见和这块表相关的一幕幕。

梁白玉的全身突然僵麻住了。

手表顺着他的脸掉下去,落在了他怀里。

他不能动了。

上次这种症状持续了快两分钟。

这次……

梁白玉在心里数数,从1数到50,100,200,直到数过300秒,他的手指才动了一下。

又一次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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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砜烧了收音机走到桃树下面:“烟大,会呛到。“

“没事。“梁白玉指了指旁边,陈砜坐到那位置,背靠着桃树点了一根烟。

梁白玉伸手接住男人肩头飘落的那片落叶,他放在嘴边,两片没有血色的唇轻轻含住。

有凄楚又温柔的小调缓缓流出。

偶尔会夹杂一声鸡鸣。

腿上一沉。

梁白玉唇间的小调停了。

男人枕着他,面朝里侧,有点沉的鼻息喷在他腹部。

睡着了。

梁白玉拿走男人嘴边的小半截烟,用牙咬住被唾液浸湿的烟蒂,徐徐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