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崔慕礼设想过无数种回答, 独独不曾想到会是这种。

害怕。

她在害怕什么?

仔细瞧,她脸上闪过着茫然与无措,随即浮现难以忽视的执着。正是这种执着,鼓动着她来寻他, 试探他, 并提出条件交换真相。

他往后一靠, 状似疲惫地轻按额角, 唇畔却扬起弧度。

这便是他的阿渺。

崔慕礼没有揪着那莫名其妙的缘由不放, 她身上的秘密诸多,不差这一个。

他问:“阿渺,你确定吗?”

“什么?”

“与我共享秘密。”

这话的意思是……有戏?!

谢渺忙不迭地点头,“确定, 我确定。”

“既如此,你需守口如瓶, 不得向外泄露半点风声。”

谢渺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若泄露半点风声,就罚我天打雷劈——”

“好了, 我信你。”崔慕推过茶盏,道:“此事说来话长,阿渺不妨边喝茶,边听我慢慢道来。”

*

参星横斜, 有人绮梦初始, 有人被噩梦缠身, 没入沉沉黑寂。

谢渺缄默了许久许久, 久到室内的冰盆消融, 温度悄然回升。她攥紧手中帕子, 额头沁出汗珠,心却如堕冰窖。

真相竟是如此吗?邹夫人遭曲子铭残忍折辱,邹将军想替妻子讨回公道,阴差阳错下,却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七百多名将士无辜的生命,便成为曲子铭那畜生的陪葬——

她咬紧牙关,愤声道:“不该这样的,邹将军本意非此,只是选错了方式报仇,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曲子铭,他才该被世人辱骂唾弃!”

崔慕礼比她要理智许多,就事论事道:“曲子铭是有罪,但邹将军的错也无可推诿,他引狼入室,害死七百多名将士,不管初衷为何,都洗不脱一身罪责。”

谢渺一噎,明知他说得有理,情绪却不能接受,“那曲子铭呢?他对邹夫人作的恶——不,不仅仅是邹夫人,兴许还有无数不知名的女子,无人知晓她们受到的摧残,世人甚至还敬佩惋惜曲子铭,以为他是个成仁取义的英雄!”

灾银没下落,崔慕礼并不打算坦白后续计划。

他道:“阿渺,人死灯灭,邹将军已经替她们讨回了公道。”

“公道?”谢渺语气嘲弄,“曲子铭死后被圣上追封为一品国公,百姓年年去他坟前祭拜上香,甚至在庙里为他捐了金身,替他撰写赞颂,这叫讨回了公道?”

不留情面,却又一针见血。

崔慕礼亦觉默然,叹道:“邹将军死前曾恳求我,替他保守邹夫人的秘密。”

谢渺苦笑一声,道:“我懂。”

懂邹将军的爱妻之心,宁可抗下所有污名,也不愿妻子的旧伤被重新撕裂,暴露在世人的非议之中。

谢渺不知想到何事,眸中升起茫茫嘲色。

有些时候,世人对受害者的苛责,更甚于对加害者的关注——普通男子犯错尚且如此,又何况典子铭位高权重,是个外表光鲜亮丽的屎壳郎。

倏忽间,她陷入一片阴晦,消沉到了极点。

崔慕礼误以为她在为邹远道夫妇而怅惘,劝道:“别想了,再想该掉头发了。”

谢渺:……不愧是状元郎,连安慰都独具一格。

她思忖片刻,问道:“邹将军死前,除了要你保守秘密,是否还提了其他要求?”

崔慕礼不意外她会这样问,赞赏道:“阿渺聪颖,邹将军的确还有要求,他希望我能保住邹夫人与聪儿的性命。”

“你,你答应了?”

“是。”

谢渺怔住,莫非前世邹夫人和聪儿也有可能活了下来?

“然而……”崔慕礼无声叹息,“你或许不知,被邹将军盗走的一百万两灾银仍下落不明。”

谢渺眼皮一跳,所以?

“灾银未归位,即便掘地三尺,圣上也要找出邹夫人与聪儿的下落。”他目光沉凝,说道:“所以,你早些告知邹夫人与聪儿的下落,我便能早些安排人保护他们安全。”

一百万两灾银是关键。

谢渺的心砰砰直跳,从袖中拿出信封,推到他面前,“邹夫人与我见过面,她约你明日去信上的地点赴约。”

崔慕礼打开信纸,一扫而过,极为自然地道:“明日申时,你备好马车等我。”

“我?”谢渺指着自己,“我也去?”

“我为此案督办,身边眼线诸多,贸然出府,恐会引人注目。”崔慕礼给出的理由十分充分,恳切道:“帮人帮到底,阿渺能否替我打个掩护?”

行……行吧。

谢渺勉强答应,未注意到崔慕礼眸中转瞬即逝的笑。

*

翌日申时,崔慕礼上了谢渺的马车,与她一同挤在不算宽敞的车厢里。

马车小巧简约,平时正好容得主仆三人。这会坐进个身材修挺、长手长脚的男子,空间陡然变得拥挤,稍不注意,两人的衣袍便会蹭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