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2/3页)

庆阳郡主抬手,由旁人替她递上绢帕,擦拭腕间不存在的脏东西,并不直接回答:“我父王是圣上亲弟,封号为‘瑞’,统掌燕都,镇守西境,而你,算个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庆阳郡主的傲慢与鄙夷,这是高贵出身赋予她的资本,无人能够反驳。

唯有谢渺,眸光剔亮,不卑不亢地道:“家父谢和安,字致远,十八岁考上秀才,二十二岁中举,同年受圣上任命到蜀郡罗城为县令。”

笑声一顿,紧接着愈演愈烈,有人笑不可遏地道:“九品县令,这样大的官,我在京城都没机会见,改天得让父亲带我到边荒之地见识见识。”

九品县令,芝麻大的官。

谢渺垂下眼,沉默几许,就在众人以为她会羞愤而泣时,她开了口:“我父亲到罗城上任时,罗城刚遭受地动之祸,横尸遍地,满目疮痍。无数百姓遇难,偶有幸存者,也都如行尸走骨,生不如死。房屋倾摧,家园被毁,亲人的逝去更使他们悲恸欲绝,许多人承受不住这种痛苦,选择投河自尽,一具具尸体漂满了江面。”

“父亲到罗城的首件事便是收敛尸体,从坍塌的房屋下,从浑浊的江水面,收敛一段段悲苦人生。他忍着眼泪,咬紧牙关,带领幸存的百姓重建罗城,与他们一起开辟荒地,培育稻谷,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短短半月,便瘦得不成人形。”

“父亲将罗城当成他的家,将罗城百姓当成他的亲人,与他们相处的时日比我还多。明德十三年,罗城涌现一伙人贩子,专门拐卖幼童。我父亲去解救被掳的孩童,不曾想被歹徒发现——”

她的语调有丝不易察觉地颤,“被他们当场灭口。”

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心情莫名凝滞。

“砂砾虽小,亦能积如山高。蚍蜉微渺,亦有鸿鹄之志。”谢渺停顿片晌,才道:“我父亲只是罗城的一任九品县令,如砂砾,如蚍蜉,俯拾皆是且无足轻重。但他忠于职守,勤勉尽责,行止无愧天地,不该受人轻蔑耻笑。”

谢渺音容平静,投下的话语却掷地有声,深刻砸进众人心底,也砸碎她们引以为傲的出身高贵论。

久久无声。

不知何时,定远侯夫人身侧出一道身影。他失神地凝视着她,脑中不断回荡那一番话语。

他不知道,从不知道,原来她父亲是那样轻身殉义的一位英雄。他竟然还三番两次,用出身来嘲笑攻击她——

他握紧双拳,想给过往的自己狠狠几耳光,更想冲过去护住她,将蔑视嘲笑通通还给那些人!

“念南。”定远侯夫人平息触动,按住他的手,“你切莫冲动,我去帮她。”

就在此时,情况陡然生变。

庆阳郡主见众人神色惭愧,纷纷倒戈,忍不住勃然大怒,失态喊道:“任你花言巧语,也掩不过低劣出身的事实!来人啊,将她给我绑起来,本郡主要治她冒犯之罪!”

庆阳郡主“威名远扬”,哪怕旁人有心劝阻,也不敢去触她的霉头。

周念南顾不得定远侯夫人的阻拦,甩袖便要冲过去,然而有一道人影比他更为迅捷。

来人身形修挺,健步如飞,横身严实地挡住谢渺,替她遮去所有或惋惜或钦佩地注视。

苏盼雁与辜幼岚均是眸光一亮,异口同声地喊:“崔二哥崔二公子!”

崔慕礼置若罔闻,长眸清冷,转向庆阳郡主,“庆阳郡主。”

面对如此出色的男子,饶是庆阳心有所属,也不由收敛姿态,“崔二公子。”

崔慕礼道:“舍妹失礼,还望郡主海涵,改日我定携礼登门道歉。”

这话的意思是……

庆阳郡主勉强勾唇,故作大度,“不过是女儿家的口角之争,崔二公子无需在意。”

她常从父王与圣上口中听闻他的名字,清楚他非庸碌之辈。崔夕珺与谢渺固然可恨,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没有必要与朝廷命官正面结仇。

她朝两位嬷嬷使了眼色,后者立刻松手,崔夕珺重获自由,带着哭腔朝崔慕礼喊:“二哥,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我——我——”

岂料崔慕礼看也不看她,转身望着谢渺片刻,继而朝她拱手作揖。

嗯?

众人心猜,崔二公子眼花了不成,庆阳郡主在他后头站着呢!

又听他道:“表妹,失礼了。”

嗯?

众人一头雾水,谢渺也莫名其妙,而崔慕礼旁若无人般牵起——牵起谢渺的手。

谢渺:??????

众人瞠目咋舌:????

崔二公子怎会?????

在旁人异样的眼光中,谢渺抵抗无效,被崔慕礼牵着往外走。

崔夕珺回过神,跺脚追了上去,“二哥,你,你等等我!”

漫天的落英缤纷里,矜贵青年拉着不情不愿的少女,身后追着一抹气喘吁吁的水红色,仿若一张生动的画卷,徐徐铺展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