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2/3页)

宣怀风往外看,果然街上只有那么几个人捂着头匆匆乱跑,像是要赶着回家去,又有几个穿着护京军军服的士兵在大声吆喝路人,要他们立即离开街面。

宣怀风正要转身回楼上去,眼角瞥到街上一人,身影十分熟悉。

定睛一看,果然是个熟人。

宣怀风就站在京华楼门里朝外叫道,「谢先生,到这来!」

谢才复正被路面戒严的护京军赶得不知往哪去,生怕要挨上一枪柄,忽然听见宣怀风的声音,喜不自禁,立即朝京华楼跑过来。

门外一个护兵还想拦,宣怀风说,「那是我朋友。」

护兵才放了行。

谢才复到了宣怀风面前,擦着额头的汗说,「你说巧不巧?我走在路上,忽然听见戒严的警铃大响,本想借京华楼避一避。可跑到门口,见有护兵守着,知道不能进,所以又跑开了,偏生街那头就过来几个士兵,又把我往这边赶。幸亏遇着你。」

宣怀风说,「看这情形,我们一时半会是不能离开了。来,楼上坐。」

他把谢才复领到刚才的包厢。

谢才复一进门,就瞅见桌上的十几个大菜碟子,不由一笑,又向宣怀风瞅上一眼。

他虽没说一个字,宣怀风却很不好意思。

一桌上等八珍,他们三人能吃多少?不过每个菜略动了几筷子,十几个盛满山珍海味的大菜碟子,倒有大半齐整剩下,实在奢侈浪费得过头。

宣怀风问,「谢先生吃过了吗?」

谢才复说,「还没。」

「我们多时未见,很该请谢先生吃一顿便饭。」宣怀风话一出口,又有些踌躇。

要叫伙计撤下吃过的菜碟,另上新菜,那就更显浪费,像故意在朋友面前摆阔似的。

若是请朋友吃自己剩下的,又太不恭。

谢才复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不怕你笑话,我在乡下时找不到生计,连邻居家隔夜的冷饭都吃过。何况这上等八珍?你要是不介意,我可坐下了。」

宣怀风忙道,「请坐,请坐。」

两人坐下,挑了几碟谢才复中意的菜,交伙计重新热了送来。谢才复果然吃得颇有滋味。

宣怀风看他坦然,自己也就坦然了,心里想,此时有友人相伴,不用为白雪岚去办的事胡思乱想,倒也不错。

便也在谢才复身旁坐了,偶尔挟一筷子,边吃边聊着问,「你是今天放假,进城来逛?」

年初谢才复带着女儿没有居所,宣怀风曾和白雪岚商量,拿了一处房子暂借与他和女儿住。后来新生小学请了他去教书,因为每日出入城路程太远,小学索性提供了校旁一处干净农舍,充当教工宿舍。

谢才复搬去城外后,把原先城里暂借的房子打扫干净,还了给宣怀风。如今没有别的事,他是常在城外的。

因此宣怀风这样问。

谢才复说,「新生小学今天是放假,不过我入城并非逛街,而是来干活的。不瞒你说,新生小学是一个极好的地方,校长和其他先生们都是热心肠。只是一件,靠募捐来的钱,要供应这许多不交钱的穷学生,教员薪资未免就少些。怀风,你别误会,我并不是对新生小学有埋怨,我是很喜欢在那里教书的。只是我总要为女儿打算,所以除了那份教职,我如今凡有假期,都进城来给人家补课。」

「原来如此。最近政府有外交上的大事,首都来了许多洋人,我想许多富户家里都有学几句洋腔的意思。你是教英文的,正该赶得上。」

「可不是。我如今为一位陆先生所聘,放假就进城一趟,单给他女儿补习。那女孩子对英文一点根基也没有,不过有一点好处,十分好学。她还有一个姐姐……」谢才复说到这,仿佛是觉得不该说,忽然停了话,拿筷子往嘴里慢慢地扒一口饭。

宣怀风瞧他的意思,竟似有些难为情,想起他夫人已病逝,便有些明白,微笑着问,「大概那位陆小姐,是位温婉佳人?」

谢才复更不好意思了,干笑了笑,声音也放低了些,「宣先生,你知道我的底细,就是个穷教书的,还带着一个女儿,我若有那想头,岂不是亵渎了人家?不过那陆小姐对我很和善,有时我正教她妹妹认单词,她偶尔来了瞧见,都要和我很有礼地说上两句,又常常叮嘱她妹妹要尊敬先生。我瞧她妹妹,对她很是敬重。」

虽如此说,脸上难免透出一丝怅然。

宣怀风安慰道,「你妄自菲薄了。你是读过书的人,品行端正,靠自己本事吃饭,如何就亵渎了别人?说到底,也就是薪资不高四个字。可你愿意领新生小学那一点薪水,是因你有一片善心,顾念那个读不起书的孩子们。可见你不但不该自卑,反而应该自豪。不然,只凭如今英文吃香,若你不做教职,一心一意到有钱人家里教那些公子小姐们英文,难道就赚不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