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幽萤灵魄在金光的束缚之下,很快就变得通体黯淡,看起来下一刻便要奄奄熄灭。他像是彻底放弃了挣扎,沿途只安静地蛰伏着,一动不动。

赤山中的烛照也醒了。他透过结界,看了看天边红彤彤的夕阳,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山巅将同伴接回来,一道金光却骤然从天而降。烛照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已被一道巨大的冲击力迎面撞上!

“砰”!

谢刃脑髓一阵钝痛,融于灵脉的烛照剑魄忽然被唤醒,至少能让他共情那一瞬间的兵荒马乱。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烛照当时并不懂自己为何会被幽萤突然攻击,只惊慌觉得灵识正被对方的层层冰霜封存,寒意带来刺骨剧痛,也带来麻痹后的僵硬,他的记忆很快便彻底陷入纯白,灵魄也悄无声息地隐归剑身,再难挣脱——成为了一把世人眼中无灵的死物。

月映野看向风缱雪:“为何要如此?”

风缱雪道:“我那时自认能懂几分世故人情,尚且难逃厄运,更何况是天性叛逆的烛照,他若知道此事,定会替我鸣不平,那便一样难逃身首异处的下场,与其双双被毁,倒不如想办法留下一个。而且当时妖邪横行,三界大乱,烛照幽萤皆是顺天命而生,本就担负着守山河、镇邪祟之重任,哪怕往后只能孤身为战,也强过刚一出生就草草殒命。”

幽萤用尽所有力量将烛照的灵识封存,只盼他在将来苏醒时,已经被妖血淬炼得足够势不可挡,至少可以有能力自保。曜雀帝君并未看穿幽萤的目的,以为他是想操纵烛照,于是将那一团淡蓝灵魄重新收回金光阵中,另一手召来烛照检查。此时的长剑灵识已被封存,自不会作出任何反应,曜雀帝君便未再细究,转而带着幽萤灵魄一路前往寒山,把它投入了枭凤口中。

凶禽被腹中寒意激得羽毛染霜,痛苦地挣扎着,将方圆数百里的花木灵兽皆焚为灰烬,却依旧挣不开锁链的缠缚。月映野看着眼前几乎铺满苍穹的烈火,有些不忍再问,风缱雪主动道:“我不记得被这场妖火焚烧了多久,几天,几年,或者几百年,但最后好歹是逃出来了。”

逃出来后,就是寒山那处洞窟,彼时洞中还有一群受困的白牙山兽。它们将幽萤叼进一汪潭水,让他慢慢从灼伤中缓了过来,而那条通往外界的崎岖孔洞,也是由幽萤和白牙共同开凿,一个撞,一群挖,经年累月,终于迎来了第一束微弱的光。

再往后,白牙群留在了寒山洞窟附近,一代一代地生活繁衍。而幽萤灵魄则是被一缕风卷着,悠然行于三界间,受雨雾滋养,眠长白雪山,最终被天地所孕,得以重活一世,懵懂地睁开了眼睛。

恰好路过的青云仙尊从地上抱起这粉嫩可爱的小婴儿,用长袖一掩,乐呵呵地带回了仙府。

重重大梦散开后,明月岛又恢复了安宁祥和,唯有三只掠梦鹰还蜷缩在一旁,估计在它们生存的几百年间,都没有见过这般天昏地暗的场景,多少有些影响胃口。

月映野挥手点燃屋内所有灯烛,驱散了黑暗所带来的压抑。谢刃扶着风缱雪坐在椅子上,蹲下握住他的手:“还好吗?”

“我没事。”风缱雪扣住手指,两人濡湿的掌心相贴,并不舒服,但他不想放开。往事其实称不上惨烈,至少在他自己看来,这一切都更像是荒唐闹剧。原来在那人眼中,自己即便生而有灵,也依旧只是一样物品,因为是物品,所以轻而易举就能被损毁。高高在上的帝君,心怀天下的尊者,生来就是万妖之敌,该受万人景仰,区区一张弓,哪怕有灵又如何,用得不顺手便丢了,看得不顺眼便毁了,不值得多浪费半分时间与精力——更何况这张弓还当众屠戮修士。

风缱雪相信,那群红衣修士加起来,哪怕数量再翻上三倍,也难敌曜雀帝君一剑,但红衣修士口中的闲话,却实打实会污了尊者之名,两下相较,的确是毁了自己最为省事。而在毁了自己之后,就算红衣修士真有问题,便再斩了他们,又有何难?

所有事归根结底,也无非是一句“不重要”,不重要的弓,不重要的修士。

重要的唯有曜雀帝君的威名。

白鹤城中的满招大将军,因为资质平庸又胆小怕事,所以哪怕再渴求盛名,也只能自吹自擂英明神武,没有能力伤及旁人。而万丈金殿之中的尊者,却实打实有着灭天之力。

月映野替风缱雪裹好单衣,又问谢刃:“你可还能记起灵识苏醒之后的事?”

“零零散散。”谢刃站起来,“随着封存住烛照的冰雪层层融化,慢慢的,外界的动静也能传入剑身。”

最早的记忆,好像就是出自斩杀九婴。烛照的灵魄虽然与妖血无关,但数万次的历练的确令他有了能纵火焚天的力量,初时他并不知幽萤到底出了什么事,内心深处依旧在为往事而焦虑,所以便越发卖力地斩妖除魔,希望能早些挣脱禁锢,好亲自去问一问曜雀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