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九章 银镜。

两人从公园回到了家里,开门的同时,随之亮起的灯光流水一样拂过皮肤,洗去胡芫带来的,有些挥之不去的阴霾。

霍染因在沙发上坐下。

他闭目一会,感觉脸上微微一凉,睁开眼睛,看见面前一杯加了不少冰块的伏特加。

“谢谢。”

“不用。”纪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看你一脸想喝点酒缓解下压力的样子。正好,我也挺想的。”

他举杯,和霍染因轻轻一碰。

几声哗啦,冰块在淡金的酒液中如同透明的鱼,无头无脑地碰撞撕咬。

霍染因笑了笑,抿了两口酒,感觉冰凉的液体顺着舌尖一路滑过食管,没等落到胃袋,已蒸腾成一股烈烈热气,直冲脑海。

带着这丝晕眩,霍染因问:“什么时候走?”

“嗯……你前面是不是省略了很多该说而没有说的话?”纪询已经绕过霍染因,舒舒服服瘫在沙发的另一边,双手捧着酒杯,像小鸟啄水一样,一啄一啄喝着酒。

霍染因看着有趣,纵容补全对他们而言没什么意义的废话:“胡芫说的事情,不能不在意,但也不至于当作一个正儿八经的线索直接上报。这种情况下,我手头上还有工作,不可能请假离开,只能你单独行动,去福省查查情况了——什么时候走?”

“睡起来吧。”

也就是明天。霍染因想。他静静听着纪询说话。

“明天我先去看看爷爷。”纪询沉声说,“我之前没有和你提过,因为我本身也根本没有做什么联想……爷爷是福省人,但一直拿着香江户籍。”

“香江户籍。”霍染因低语,“和老胡一样。”

对,和老胡一样。

恐怕不是巧合吧。

“不过爷爷,从三年前开始,就有些糊涂了。”纪询闭上眼,酒杯在他手中晃动着,不像是他摇转酒杯,更像是酒杯想自他手中挣扎脱落,“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线索……”

冰凌凌的光扑在纪询脸上,纪询倒在霍染因肩上。

一道带着酒薰的吻,落在他的眉睫。

霍染因闭上眼。

轻轻的咔嚓一声,被纪询拿在手里的酒杯落在茶几上,接着他被禁锢,更多的吻绵密如同张开的网,笼罩下来,一点一点,全在他的眼睫上。

隔着层薄薄的皮肉,什么都能感觉到。

纪询的呼吸,纪询的温度,纪询的渴望,还有纪询的战栗与恐惧。

越近真相,越加恐惧。

那是种来自身边的熟悉的陌生的战栗,一种颠覆过往多年认知的恐惧。

有时候霍染因觉得自己和纪询,像是荒野里意外遇见的两个人,虫鸣蛇咝,天黑霜冷,明知对方身体里藏着数不清的秘密,也假装无知,在饥寒里停于同一道篝火前,尽己所能地为篝火添加燃料。

但篝火不愿意永远燃烧下去。

所以在还温热的时候……

霍染因反手拥抱纪询,他变得主动,变得急迫。

浮动的酒意里又多了血的味道。

冷惯了的人,像野兽一样,咬开皮肉,吮吸鲜血,也要取暖。

*

天色还昏冥的时候,纪询已经起了床,霍染因睡在他身旁,趴着,被子虚拥在腰腹处,露出依然留有大面积疤痕的背脊。

如同烙印上野兽花纹的背脊。

纪询拉高被子,将伤痕掩去。

他无声走下床,稍微收拾下散落在客厅的杯子和酒液,再从卧室拿了几套衣服,装进包里,离开房子。接下去的第一站,是爷爷奶奶的住处。他已经很久没过去了,久到不记得上一次去是什么时候,久到两老的面容,都在记忆中模糊。

这种遮了一层雾般的模糊,在纪询到了爷爷奶奶家,切实见到两人之后,终于消散。

老式的小区里,就算时间还早,也有了活动的人流。

爷爷奶奶住在一楼,有个小小的院子,纪询到的时候,正看见爷爷坐在院子的摇椅里晒太阳。

爷爷和记忆中的相似,很瘦,瘦到了皮附着层骨头的地步,和纪语留给他的最后记忆一样。

爷爷又和记忆里不太相同,他的记忆里,每次和父母妹妹来到爷爷奶奶这里时,爷爷总会抓给他和妹妹一把零食,有巧克力,饼干,糖果等等甜的东西,总是甜的东西。

那些咸的肉制品零食,从来没有在爷爷的屋子里见到过,就像是众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从来不见爷爷去夹肉菜吃。

但爷爷既不是和尚,也不是在家居士,为什么不愿意吃肉?那时候他们和爷爷的关系还不错,他想把自己吃过的好东西给爷爷吃……也或许只是小孩子的调皮罢了……总之他买了路边的肉饼,骗爷爷是糖饼,让爷爷吃了。

爷爷吃下去的第一口,就吐了。

接着一直对他们很和蔼的爷爷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