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破阵子(17)(第2/2页)

也果如她所料,晏清源撩袍坐下来,一手无赖啪嗒啪嗒叩起案几:“我沉不住也得沉啊,家家不妨先告诉我,玉璧到底折了多少将士。”

一说到玉璧,穆氏素沉稳有度的一张面孔,也染上一抹伤怀:

“你既然平安到了,我给你说句实话,玉璧,死了勇士七万,尸骨未还,全都埋在平龙镇附近的大坑里了。”

手指一停,晏清源听得脑子里轰然作响,眸子里顿时覆上层薄霜,脸色也跟着微微一变,一阖双目,轻抚起额眉来,良久,才重重煞出口气:

“晋阳加上邺城可调二十万大军,一个玉璧,死了七万,家家能不能告诉我,这一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他没有埋怨的意思,只有难言的悲哀,把那道不出的震惊,在母亲跟前,不动声色压下去了,换上个让她安心的表情,才放下手,同她对视。

穆氏摇头:“这一战,说来话长,你最该去问李元之,将军们也自会跟你详禀,今日晚了,你去相国那里守夜罢。”

见晏清源起身告辞,喊住他,神色肃然:“在几个将军跟前,收起你邺城那套文绉绉做派,这里是晋阳,你今日穿的这身衣裳,我看就很好。”

穆氏对晏清源在邺城重用汉族官员,并不认同,她是六镇勇士心中的主母,见晏清源回晋阳,还知道换上鲜卑服饰,大体满意,起身把他衣摆的褶皱抖了两下,看那双马靴上,尽是风尘仆仆之气,忍不住道:

“靴子脏了,脱下来我给你擦一擦。”

知道母亲喜欢事必躬亲,待六镇勇士尚如此,更何况家人,晏清源垂眸一笑,靴尖微微动了动:“怎么还敢劳烦家家,我不是带个女人回来了吗?她能做,家家就不要操这个心了。”

“娇滴滴的一个汉家小姐,能做些什么?”穆氏顿时不满,乜他一眼,晏清源只当未见,知道母亲对汉人偏见颇深,笑着回道:

“自然不能跟家家比,不过儿子会教她,她人还算聪明,不能一日千里,也可徐徐图之,我们这一次回来,她就是单人单马。”

说罢把靴子轻跺两下,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袖子一展,施礼走人。

见世子替归菀说话,穆氏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沉吟,少顷,吩咐一个也有些年岁的婢子:“让人回来吧,不用盯着了。”

婢子是她做姑娘时的贴身丫头,两人明为主仆,形同姊妹,趁势笑答:“主母信不过世子?什么人能带回来,他心里有数。”

穆氏把头一摇,忧心忡忡:“相国难能熬这个冬天,子惠这个时候,还带个外人回来,我怎能安心?”

“主母要是担心他沉溺女色,我看不必,”婢子认真说道,“眼下世子身上承受压力可知,当初主母跟随相国,不也是鼎力相扶,岂不是相国的安慰?这个汉女,自然是对世子有益的。”

穆氏哼笑:“你一个独处的老姑娘,对男女之事头头是道。”

婢子脸不红心不跳,自嘲一笑:“这些年,奴婢看的还少吗?”

别院里归菀被安置下来后,为照顾她听不懂鲜卑语,特意找来个汉人婢子服侍,此间陈设质朴,除却必备之物,并无多余珍玩一类,归菀本觉东柏堂布置,已算得上素净,与江左豪门世家,乃有云泥之判,来到这,心底更是惊讶,暗道晏垂是一国丞相,实际掌权者,家中寒素至此,一时心绪复杂。

外头冷风呼啸,归菀躲进暖阁,把两人随身带的包裹一一整理了,抱着一沓衣裳要塞箱子,心底幽叹,估摸着是要住一段时日了。

忽瞥见那件晏清源特意提到的,翻出来,手底慢慢抚过细密针脚,出了片刻的神,慢慢的,脸上微热,忙又给放回去,啪嗒一声猛地合上了铜扣。

等坐在榻边发了不知多久的呆,一琢磨时辰,起来问婢子:

“世子还在大相国那里说话?”

话音一落,外头进来个丫头,同这位低声交付几句,抬脚就走,婢子这才回归菀的话:

“世子让陆姑娘先歇息,不必等了,他要在大相国那里守夜。”

“大相国还未见起色么?”归菀心底疑云密布,却是这样发问。

婢子一面招呼人把热水抬进来,一面把两件氅衣换地方挂起,行事极为爽利,对归菀温和一笑:“陆姑娘既然知道,奴婢先侍候姑娘沐浴,早些安置。”

没想到被她歪打正着,归菀心口急急一跳,原来晏垂真的病了,而且病的不轻,难怪晏清源往晋阳回赶的如此匆忙。再想问一句玉璧的事情,但觉不妥,脑子里一时纷乱无常,却也清楚晏垂一旦撑不下去,他父子二人势必要有权力交接……归菀又发起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