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千秋岁(8)(第2/3页)

崔俨微笑听毕,抚了抚须:“怡情小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南国佳丽,北地难寻,世子偶有放松,有益无害。”

那罗延显然不服气,哼哼丢出一句“我还要忙”拔腿就走。

崔俨听在耳里,摇头一笑,绕过游廊,远远看见蜂腰桥上走过来一人,因时令的缘故,换了身俊爽春装,宽肩细腰,高挑修长,不是世子晏清源,又是哪一个?

漫不经心地含笑朝这边踱步近了,崔俨想他兴致正好,自己却是来败兴的,踟蹰了一瞬,晏清源早瞄见他手里一沓折子,见怪不怪地笑道:

“晏将军的婚期近了,你别只顾着来烦我,你崔家的妆奁要厚,可别不舍得。”

两句玩笑话,崔俨心下也跟着一松快:“大将军放心,崔氏嫁女,妆奁自然是厚的。”

于是两人也不往书房去,春光当头,不可辜负,晏清源信步闲庭之际,把折子一摊,日光有点发刺,便往柳树底下站了站,绿叶垂肩,疏影投面,晏清源拂了拂柳花,一行行看下来。

弹章里写的清清楚楚:二月初,省中一犯事郎官禁于省中,晏清源在省的时候,已判‘听’,令取保放出;宋游道发怒改判,云‘往日官府何物官府,将此为例!’又云‘乘前旨格,成何物旨格’,按律,宋游道吐不臣之言,犯慢上之罪,大不敬者死。

晏清源素来心胸阔达,对可用之才,包容得很,于是,抖了抖弹章,笑着问崔俨:

“属实?”

“我已经问过他,他都承认了,是说了这话。”

晏清源不语,接着往下看,扫到“口称夷齐、心怀盗跖,财随官增,产与位积,虽赃财未露,而奸诈如是。”言之昭昭的,看得陡然不快,立马变了心情,脸上却丁点表情没有:

“这几句是什么意思?宋游道是疯了?敢这个时候给我出岔子,不清楚我眼下正忙什么吗?”

“他倒没疯,是那些个人被咬急了发疯,宋左丞的弹章也没少送。”面对世子连珠炮的发难,崔俨莫名有点惴惴,宋游道受纳这个事,隐约有所耳闻,到底什么个情况,他还没弄清楚,这么一堆罪名,得诏付廷尉,思来想去,跑这一趟,也是看晏清源怎么拿主意。

大好的春光里头,就是没法子让人正经受用,崔俨看晏清源手底捻烂了朵柳花,好半日,才定下目光开口:

“先不管他有没有这些烂事,他这是惹众怒了,都想杀他,台阁里头,得有人出来说话。”

晏清源思忖片刻,澄澈的眸子里忽闪了一阵,很快拿下主意:

“让吏部侍郎杨延祚出面。”

杨延祚出身弘农杨氏,也是大相国乘龙快婿,晏清源是吏部尚书,他为侍郎,两人把持百官选拨升降,人事上的种种,配合得向来默契,由他出面再妥当不过,只是怎么措辞,崔俨一双征询的眼睛望了过来。

“你去传我的话,就说譬之中枢畜狗,陛下养他,就是为了叫唤,否则,吃着国家的俸禄,却不尽忠职守,那是尸位素餐,今日因为他多叫唤几声,你们就吵闹着要杀了他,日后恐怕就没有狗吠了,谁替天子分忧?同样的道理,御史言官们也是如此,各退一步罢。”

正稀奇世子这么粗鄙的话都出来了,末了,忽然捎带上整个御史台,崔俨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晏清源在他脸上一端详,笑着把弹章还了回去:

“中尉也受不住了?我忘了,中尉出身博陵崔氏。”

崔俨只消动一动恼,便会心一笑:“大将军话糙理不糙,两头都顾上了,侍郎那个人,说话向来尖刻,这番话交付给他,再好不过了。”

“你明白就好,我这先给兰台赔罪了,失礼,失礼。”晏清源作势拱手,笑脸却很快就散了,“宋游道的事情也不能不查,当初我是在大相国跟前,给他求来的这个位子,大相国虽看重他,但并不是很属意,他要是敢辜负大相国,等这阵子过去,我饶不了他!”

崔俨听得一凛,看晏清源似有若无瞥上自己,听出了言外之意,不乏警告,琢磨了片刻,欲言又止了。

“这不是长法,大将军。”崔俨忽的又开了口,晏清源应得极快,声音寡淡:“我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可现在还不是立大规矩的时候。”

柳枝摇曳间,碎出一点点光斑来,印在晏清源白皙的面上,是越发柔和的,但那双黑幽的眼睛,此刻,明显使他少了几分素日的跳脱神采,而越发沉静如止水了。

崔俨见他不往下再说,理了理衣裳,跟他施礼要走,晏清源眉头一动,那抹子风流爽俊的味道就回来了:

“也好,有空过来看看东柏堂的新园子,唔,和温子升一起,权当切磋诗技了。”

他有这个雅趣,崔俨自然不好拂面,暗想跟温子升一道,自己自然是比不过当陪衬的,一时无奈,应下话赶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