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今日没有雨,亦没有雪,却着实算不上是一个好天气。

密密的灰色云彩遮蔽了天空与阳光,整个世界都显得灰沉沉的,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不紧不慢地压迫在众人的心尖、眉头。

顾国师神色端肃,带着一种隐而不露的威势,缓缓而行。他行走之间,冕上十二条玉旒居然没有一条是晃动的!就连有风来时,仍旧不动如初。

顾国师今日代天子祭天,自是行天子之礼。

天子冠盖十二重,威仪深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黑色的祭袍下摆随着他的步伐在顾国师身后慢慢地展开,展露出描绘于上的天地经纬,山川日月。郁宁双手捧着一卷玉卷立于原地,直到另一侧的与他穿着类似的副祭动了,才与他一并跟了上去。

两道鲜红的祭服于那一道玄黑画卷的两侧铺展开来。

郁宁的祭袍上是日月纹章,飞禽异兽,天空中翱翔着,盘旋着,长吟着。另一位副祭的衣袍上则是农田河道,鱼虫蛇兽,于地上生长着,奔跑着,蜿蜒着。

祭袍与祭袍之间互相交融,又闲得那么得泾渭分明。随着他们的步伐缓缓组合成了一副完整的画卷。

顾国师行至主祭台下,停住了脚步。而郁宁随着另外一副副祭直至行至他身后左右两侧,方才停住了脚步,郁宁居左,另外一位副祭居右,郁宁到了此时才用眼角看清了另外一位副祭手中之物——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垫着一片明黄的绸缎,瞧着应该是玉玺。

顾国师平举一手,一名身穿褐色祭袍的祭司双手捧着一柄玉笏躬身而来,他拾起玉笏,双手持于胸前,又缓缓而行。他前方的祭司们分成两道沿着祭台依次肃立,青烟自他们手中的香炉中溢出,随着清风直上云霄。

那是一面巨大的祭鼓,上面什么都没有。走得近了,几乎还能看见单薄的鼓膜下空洞的内部。

于鼓外,则是陡峭的悬崖,是延绵的长安府,是繁华的世间。

顾国师行至祭台前,面不改色的走了上去。郁宁此刻才发现顾国师的鞋子不知何时已经脱去了,露出了白得像玉一样的脚背,衬着微黄的鼓膜,居然有几分令人惊心动魄的色彩。

此时有悠远沉长的号角声起,惊起了四周的鸟雀,也惊起了台下众人的战栗。郁宁总觉得它快要结束了,可是它却仍旧长得看不见尽头。

仿佛自古时吹来,响到了现今。

郁宁也踏上了祭鼓,他本以为会是柔软的触感,却没想到却硬实得如同平地一般……不,不对,是有气场托住了他。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顾国师的方向,却见顾国师已然在祭鼓中央站定了,玄黑的衣衫衬得他越发纤瘦起来,远远望去,灰空长天,唯有他独立于其中,缥缈得就像是一道虚影,只要一眨眼,他就会消失。恍然之间却又如同一座巍峨屹立的山,万千风霜雨露,拂于其身,仍旧不动如初。

背对凡世,面朝天地。

郁宁与另一位副祭走到了顾国师身侧立定,远处传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号角声,如同潮水一般浸入人的心中,将所有的杂念洗涤而去,留下一片的澄明清澈。

那一刹那仿佛什么都在想,却又什么都没想。众人静静地仰望着于天地祭鼓上那道玄黑的声影,又静静地俯身叩首,温软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察觉不到近乎刺骨的温度一般。

——不可忤逆。

——不可妄言。

——不可直视。

祭鼓响了一声。

沉闷的、绵长的,像是自梦境中传来的,唤醒了众人的魂魄,又像是引着众人往更深处沉沦。

大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两位副祭的长袍被风陡然卷起,于空中翩然如蝶。

鼓声再响。

耳边传来了隆隆的雷声,竟然一时分不清楚这声音究竟是来自于天空,还是来自于脚下。

鼓声三响。

一道细白的闪电划破了天际,天空中落下了如同玉片一般的雪花来,簌簌有声。

雪花落在鼓面上,堆积起来,又被狂风卷成了银白的漩涡于顾国师身边缠绕不去。

于漫天飞雪之间,顾国师陡然转身,那些被他禁锢住的风霜雪雨似乎在此刻挣脱了牢笼,他平举一手,仍由风卷去了他的冠冕与祭袍,露出了底下素白而宽广的单衣。

衣带翻飞,长袖鼓荡,猎猎有声。

他伸出左手,郁宁双手捧卷,躬身奉上。

顾国师持卷指天,风在此呜咽着,低鸣着,一道道由气场形成的洪流以他为中心慢慢扩散出去,又似乎碰撞到了什么,折返而来。

隆山之中有一道金色洪流喷涌而出,在天际绽开了朵朵金色的华盖,瑞气千条,金丝垂拱。

鼓声又响。

似龙游于世,山吟泽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