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怪谈(二十七)

在日本本土,能剧是一门非常古老的,讲求幽玄之美的艺术,能面则是承载这一艺术形式的重要载体。它作为彰显剧中人身份的道具,否定了活人的表情演绎,转而将人物的内心刻画于其上——这既是无表情,也是从无中生出的,包含了喜怒哀乐的无限表情,角色的一举一动,故事的走向,都要靠台词、舞蹈动作以及狂言的旁白来辨析。

倘若此刻坐在这里的是贺钦,他自然能一眼看出底下的能剧表演有何异样。能剧的舞台布置简洁,明确分工:正台是演员主要表演的场地,后座放置作为背景板的松壁,地谣座安置乐队,桥廊为方便人员进场。现在地谣座空空荡荡,没有乐队,解说的狂言不在,两名带着万媚面的演员不从桥廊走入,反而趁着阴影从松壁下走出来……无论如何,都是漏洞百出,瑕疵颇多的一出劣戏。

而且,一开始接到主线任务提示的时候,有心人便会看出,光任务描述就有很大的矛盾点,“尘世恋恋难舍,今宵惜别情长……”分明出自净琉璃作家近松门左卫门的《曾崎根情死》,这可是不折不扣的人形木偶剧,用在介绍能剧上,未免给人一种牛头不对马嘴的错乱感。

只可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对能剧文化一窍不通的舒云和舒雨,她们仅能凭借敏锐的直觉感到一丝令人发毛的凉意,并不清楚哪有不对劲的地方。

万媚面似笑非笑,嘴唇在惨白的灯光下泛出瘆人的血红,演员分坐在两块软垫上,在舒雨的角度,她看见右边的女人缓缓举起茶杯,捧在手中。

……咦?

到了现在,舒雨终于察觉出不对味的地方了。

底下的人……是在演绎她们的一举一动?!

她猛地瞪圆了眼睛,手掌已于刹那间摸到了自己腰间的三棱军刺上。抓在左手的茶杯将她的掌心烫出一片红软的晕痕,她也仿若感觉不到,只是牢牢盯着舞台。

果不其然,右边的演员也同样一手举杯,一手慢慢探到腰侧,她的能面和身体都如木雕般凝滞不动,却紧接着下一刻完美复制了高楼上观影人的动作!

怎么……这怎么可能?

舒雨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片,干干地摩擦着衣料,她张了张嘴,低声道:“姐,你看见……”

随即,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中断在喉咙眼里。

下方的舞台上,坐在她位置上的演员纹丝不动,保持着她现在的姿势,与此同时,坐在舒云位置上的演员忽然在眨眼间弹了一下脖子!

……是的,就像突如其来的触电,或是抽搐那样神经质地弹了一下,如果不是隔得太远,舒雨猜测,自己应该都可以听见演员脊椎搓动的清脆声。

传统的能剧皆是缓慢到能令人打瞌睡的剧目,她猛地来这么一下,倒颇有些滑稽荒诞的成分。

然而,舒雨马上就不觉得好笑了。

一下抽搐过后,左侧演员的脖颈倏然拉伸,犹如一条柔软扭曲的白蛇,或是在顽皮幼童手中抻长的肉色橡皮泥,下半身依旧稳如泰山,头颅却顶着那张苍白能面,蓦然往后绕了一圈,挨到了右侧演员的耳边!

呜咽笛声如泣如诉,当中夹杂着女人似哭非哭的咯咯笑声。舒雨根本就不敢回头,因为在精神值暴跌的瞬间,她同时听见身边舒云的位置上传出窸窸窣窣的衣料响动,余光瞥到一抹肉白,——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靠近她的耳侧。

“……姐?”冷汗潺潺而下,她的眼珠子仿佛被钉在下边的舞台上了,连转动都做不到,只是嗫嚅着,从嘴唇上颤抖着吹出这个字。

她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和自己看到了同样的景象,不知道舒云怎么会突然变成了下面那副鬼样子,还在自己耳边徐徐蠕动,但是……

不等她彻底理清思路,下方的场景再一次突生异变,须臾间,长颈如蛇的演员诡异弯起血红的嘴唇,能面仿佛忽然成了活物,眼白上翻,七窍淌血,骤然裂开长有密麻尖齿的巨口,猛地朝正常演员的头颅上噬咬而去!

一切都迅如闪电,舒雨眼前陡然一黑,剧痛袭来的时刻,她大声惨叫,三棱军刺只来得及错出二分之一的空余。

“……舒雨、舒雨!”

“醒醒,舒雨!”

焦急的呼声传彻耳侧,舒雨如遭雷殛,一下从软垫上跳起来,手中武器下意识在空中挥出一道亮眼白光,呈一个防备的姿态。

涣散的视线逐渐聚焦,在她面前,是张开双手,做出安抚姿态,面色诧异而焦急的舒云。

“舒雨,你怎么了?”

见她醒来,舒云也顾不得底下正在演出的剧目,隔着一张茶几,如释重负地朝后一坐,心有余悸道:“你刚才怎么突然睡着了?我叫你好半天都叫不醒,没过一会,就看你满头大汗的,怎么了,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