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记 孽难销·意难平

四莲早已抱定勇气去面对最坏结果,可眼前的一幕,仍超出她所能想象的“坏”。当紧锁的房门被子谦踢开,幽暗房间被光亮照进,白衣散发的女子转过身来——子谦的脸在刹那间变得惨白!侍从冲上楼梯的匆忙脚步声与女子惊恐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如刀一样劈开黑暗,迎面向她呼啸袭来,将她逼退到冰冷墙角。仿佛是一扇关有恶鬼的门被她无意中打开。

“绝不能让少爷见到丹青楼里的那个人!”萍姐幽幽的语声无数次回响耳边,连同丹青楼三个字,变成恶咒,几乎要将人逼疯。千错万错,错在那一日悄悄去听萍姐同下人们吩咐婚礼的安排。幸福如从天上掉下,令她眩晕,掩不住心口怦怦乱跳的那只白兔,太想知道婚礼那天会是什么样子。她听见门内有人问,丹青楼里那位要怎么办?萍姐的声音骤然变冷,“仔细你的嘴,这种时候提那位做什么!”

那位又是哪位?四莲心里好奇,附耳仔细听——

“少爷还不知道后山有那个地方,这件事督军与夫人不提,咱们就作不知道。”萍姐又说,“对四莲小姐更不可提起,总之你们切切记着,绝不能让少爷见到丹青楼里的那个人!”

通往后山只有那一条小径,当天黄昏,四莲借口散步,找到了那幢隐蔽在林子深处的小楼。夕阳照上爬满藤蔓的窗口,铁枝窗栏后面,一个白衣婀娜的人影倚窗而立。

藏在树后的四莲只隐隐瞧见她的侧脸,已被那雕像般的美丽惊呆。这就是绝不能让子谦见到的那个人。

被囚禁在铁栏后的美丽女子,就是隐藏在他郁郁寡欢笑容之下的答案吗——四莲不是蠢笨的人,当一个女子面对所爱的男子,再笨也会变得敏锐,她又岂会觉察不到子谦眼里的忧郁。原先她只劝慰自己,他是太忙累了,这不要紧。往后有一辈子的时间,她会令他开怀,令他不再郁郁。

丹青楼前的惊鸿一瞥,却将这微末心愿碾作粉碎。这才是被他父帅拆散的有情人,是他心里切切藏着的那个谜?当她奔回茗谷,推开他的房门,当面含泪问他:“你心里另有别人对不对?”

他失手泼翻了咖啡,一脸惊愕,为之变了声调,“四莲,你胡说什么!”

她涨红了脸,在他面前的羞涩尽被委屈淹没,冲口而出道:“我身份卑微,并未妄想你会真的娶我,一路上跟着你来,只因我自己乐意,我喜欢为你做这些事,用不着你感激回报!你喜欢的人就在后山那栋楼里,既然你心中没有我,又何必娶我?”

他神容震惊,上前将她手腕一拽,拽着她立即往后园去。她挣扎,他却冷冷道:“带我去看你说的那个楼,看看到底是谁!”他的脸色铁青,手指冰冷,拽得她痛彻筋骨。

丹青楼前的铁门紧闭,警卫看见他来,慌得纷纷乱了手脚。他冷声喝令开门,拔出佩枪直指守门警卫的头,逼得警卫打开铁门。他拽了她二话不说直奔楼上,一脚将那房门踢开。

隐藏三年的秘密,随一声尖叫揭开。四莲骇然睁大眼,耳听着那白衣女子歇斯底里的哀叫,眼前是她骤然转过来的那半张脸——刀痕翻卷,狰狞夺目,一半美如精灵,一半丑如夜叉。她看见子谦仿佛看见了恶魔,恐惧得浑身发抖,转身扑向窗口,猛撞在铁栏上。子谦踉跄上前抓住他,不让她用自己额头扑撞铁栏——可他的手触到她,竟令她面目扭曲,双目血红,张口便朝他咬下。四莲不假思索扑上去,挡在子谦与她之间,臂上剧痛传来,竟被那疯女一口咬住。

侍从已赶到,慌乱间拉开子谦,却怎么也拉不住那疯女。四莲痛得冷汗直冒,惊恐中什么也看不清楚,蓦然只听一个威严语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修长人影矫捷靠近,在那疯女身后扬掌落下,一记手刃切在她颈侧。疯女眼白一翻,无声无息软倒在他手下。出手如刀的人竟是平日温文尔雅的四少。

薛晋铭将昏厥的念乔放到床上,试了试她脉搏。霍仲亨站在门口冷冷扫一眼子谦,目光落到四莲鲜血淋漓的臂上,浓眉一皱,“扶她下去包扎。”四莲犹在惊魂未定中,触上霍仲亨的目光,更是全身一颤,心知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一时间伤处疼痛,心上骇怕,令她瑟瑟抖得不能自抑。

身后却有双大手伸来,稳稳将她扶住。子谦依然苍白着脸色,一双乌黑的眼睛却望着她,“疼吗?”

四莲怔怔答,“不疼。”

子谦已镇定了心神,望一眼父亲和薛晋铭,默然扶了四莲往门外去。走到门口却驻足,回头看向昏厥中的疯女——身裹白纱、面目全非的念乔,此刻安静如一只失去活气的布偶。霍仲亨一反常态没有发怒,只看着他,淡淡道:“带四莲回去,迟些来书房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