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记 暮云低·晓风急(第3/4页)

“我没事。”念卿笑一笑,看向他身后的薛晋铭,带几分俏皮的笑意,“你带来的这位大夫真是仔细,瞧个风寒也如临大敌一般,倒教我心虚起来。”薛晋铭看着她,目光如他唇角笑意一般柔和,“德国人做事向来这样,你不要多心,没有事的。”

李斯德与公使馆的友人另有要事相约,当即告辞,由督军府的车子送出去。三个人的午宴从简,上的都是家常菜,厨子的手艺却是极好。霍薛二人也不再议论政事,席间只说起北平旧事,坊间轶闻,两人竟有许多共识。薛晋铭善谈,言辞风趣幽默,连霍仲亨也一反往日威严,频频妙语,引念卿莞尔不已。

席间谈笑风生,宾主俱欢颜。隔着一个桌子,念卿不经意抬眼,触上对面薛晋铭的目光。他在看她,虽只一瞬,那目光却惊电似的撞进她眼里,熟悉得怕人。是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的目光,什么时候……念卿心底茫茫的,蓦然浮起当年的一幕……那时他拘禁了她,赢得同她的赌约,在竹廊中与她举杯相庆。她恨恨将一杯酒泼了他满脸,他将桌上杯盏全都扫落在地,将她推倒在狼藉的桌台,凶戾的吻落下,吻在她脖子上,仿佛要吸尽她的血才罢休。她不挣扎,冷冷地看着,没有活气的眼睛直看着他。于是,他停下,也定定地看她,就像现在,也就是这样的目光……一般的凄楚,一般的惶惑。他同仲亨说着话,似乎并未觉察,笑谈间不经意地看过来,蓦地问她:“对了,霍大小姐的生辰快要到了吧?”

念卿微怔,“是。”

薛晋铭笑着叹口气,“霍小姐都快三岁了,我还无福得见。”

霍仲亨一笑,接过话道:“小毛孩子都差不多,只不过我这一个尤其顽劣罢了。”

“那必定是像你。”薛晋铭了然而笑。

“不单像,也是他给宠的。”念卿笑嗔,言及女儿,眼中有细细柔柔光彩,“你可曾见过谁家小孩枕一头豹子睡觉?”

“豹子?”薛晋铭失惊,“活的豹子?”

“活的,这么大一头,叫墨墨!”念卿笑着张开双臂,比了个大大的样子,有几分孩子气的炫耀,“还没有霖霖的时候,我们就养着了,从小狗那么一丁点儿大,足足养到现在,连他都拖不动呢!霖霖刚会走路的时候,墨墨就在一旁跟着;霖霖要睡觉,它便趴在身边守着,有时霖霖爱拿它当枕头,搂着它脖子睡。”

薛晋铭听得瞠目无言,怔了半晌才喃喃问:“它不咬孩子吗?”

“怎么会,墨墨是姐姐呢,它比霖霖还要听话。”念卿一脸骄傲,似乎觉得他的疑问十分好笑,说着扭头望向霍仲亨,明眸闪闪,似寻求他认同一般。薛晋铭看着眼前孩子气的念卿,看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她。

霍仲亨却见惯不惊地微笑,用哄孩子的声气说,“对对。”说罢转头对薛晋铭故作悄声道,“她是将墨墨当作另一个女儿看待的……她惯爱这些,我家园子里猫狗鸟雀不知道收罗了多少,多亏我有先见之明,选的地方足够大。”

念卿眉眼弯弯,笑而不语。

“报告!”门外一声禀报,令她笑容敛去,眉心蹙起一丝不悦。明知道督军与夫人在宴客,若非十分紧要的事,侍从也不会冒冒失失来打扰。

霍仲亨皱眉接过侍从呈来的函件,只略略扫了一眼,脸上神色已凝重,当即便吩咐备车去总理府。这顿饭自然吃不下去,霍仲亨也不同薛晋铭讲什么虚礼客套,匆匆道了抱歉,吩咐念卿好好款待,改日再向四少赔罪。看他匆匆离去,靴声渐远,念卿目光犹望着门外,半晌没有出声。

檐下风起,吹得垂帘簌簌。薛晋铭出神地看着她侧影,却听她低低叹了口气。

“晋铭,我真害怕。”

“你怕什么?”

“废督这件事,我总觉得会有极大的麻烦,会很不妙……”念卿回过身,幽幽看他,眸中流露无助,“我说不出哪里不好,也不能不赞同,可是每每想起来,总叫人心神不宁。”

“你的担忧同督军说过吗?”薛晋铭凝望她。

念卿摇头。桌上菜也渐凉,薛晋铭看了庭外摇曳的花树,对她微微一笑,“出去走走,屋子里太闷了。”他取了她搭在椅背的披肩,替她搭在身上。二人缓步走在园子里,碧树掩映,繁花正茂。

“我明白你的思虑,你担心督军成为众矢之的,反伤自身。”薛晋铭缓缓道,“是以,方才我也向他进言,请他在废督之事上缓进徐行,多留一些余地。”

“他要听得进去才好。”念卿叹息,还欲再说什么,却蓦地转身,掩唇呛咳起来。

“念卿!”薛晋铭忙将她扶住。

她抽身退开,离他远远的,“别……别靠近我。”

薛晋铭怔住,望了她,轻轻开口,“你是有福的人,上天如此眷顾你,不会让你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