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记 儿女痴·英雄意

军警护送专员座车一路驶往站台,除了警察局长,并无别的官员前来送行。警察局长亲自将几名要犯押到,送专员登上列车,眼看列车徐徐驶出,总算长吁一口气。这天大的麻烦终于脱手,晏城又能太平些日子了。

子谦与念卿被一前一后押进车厢。警卫执枪守在门外,络腮胡的专员负手踱了进来。他一步步走到念卿跟前,压低的帽檐下,目光灼人欲窒。念卿屏住了呼吸,也定定看他,在押解途中发髻狼狈散开,发丝凌乱拂在脸侧。

他伸手替她掠起鬓发,指尖从她耳畔拂过。“混账!”子谦勃然大怒,猛然挥拳朝络腮胡专员脸上揍去。这一拳来的猝不及防,专员侧身闪避,却被子谦反肘击向颈侧。

只听念卿一声惊呼,子谦乘势逼上,回环连踢,脚下横扫。

“好身手!”专员喝一声彩,侧身沉肩,以肩头硬挨了凶狠一击,却反手扣住子谦胳膊,一个利落的侧抛摔将子谦抛向身后!

“住手!”念卿的惊呼声里,子谦踉跄撞上车厢,将壁灯撞得哐啷跌落。络腮胡专员立即收手,俯身去扶他。子谦捂了肋下伤口,一声冷哼,猛然回身反踢,长腿回袭向对方头部。他身手彪悍,训练有素,这一脚的力道逼得那专员连退三步,错步站稳,仓促间一记手刀横斩,将子谦迫退。

这专员竟是精擅格斗的柔道高手。子谦伤口牵动,一时气促,却见眼前有轻飘飘东西落下——大把的络腮胡子竟被拳风带落。“将门虎子,名不虚传。”专员朗声大笑,顺手将上唇胡子也揭去,露出英俊倜傥真容。虽已猜出是他,乍见之下,念卿仍心旌震动。再没有比绝处逢生、重遇故人的欣喜更可击溃勇气的堤防。她怔怔看他,目光迷离复杂,“真的是你。”

“是我。”他微笑着摘下军帽,踏前一步,执起她的手,仿佛搭救公主的翩翩骑士,作势就要吻上她手背。念卿却抽出手,轻斥道:“晋铭!”薛晋铭放开了她的手,莞尔一笑,仿佛只是个促狭玩笑。她却觉察他握住她手的刹那,五指紧扣,掌心汗出。

子谦立在一旁早已看呆,见这北平专员与继母意态亲近,当着他的面做出轻薄之举,顿时愤然喝问:“你是什么人?”

薛晋铭回头笑看他,“我是好人。”

不待念卿开口,他将手中军帽抛向子谦,笑道:“胡子是假,行头是假,我这专员自然也是假的。如果不出意料,真专员今日中午抵达晏城,我这出戏就算唱完了。”他话音未落,身后脚步声匆匆传来,伴着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夫人,可算救回你了!”

裹着厚长呢大衣的蕙殊一头闯进来,却被垂及地面的大衣绊得一个踉跄,险些撞在薛晋铭身上。薛晋铭伸手挽住她,“慌什么呢,小七!”

已是严寒天气,行李又遗落在专列上,只得胡乱披一件四少的大衣,衣摆都快要扫到地面。蕙殊自己模样狼狈,见了面前一身民妇打扮,形容憔悴不堪的念卿,心头更是一酸。转头看霍公子,也比初见他时更加消瘦阴郁。

“蕙殊!”念卿见到她,歉然动容,朝她低下头,“多谢你……”

这郑重姿态反令蕙殊红了脸,忙伸手扶住念卿,“夫人客气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

“怎么没人谢我?”薛晋铭在旁闲闲插话,噙一丝玩味笑意。这神情看在子谦眼里,更添孟浪轻浮,毫不客气便是一声冷哼。念卿回望薛晋铭,也将子谦阴沉脸色看在眼里,脸上初绽的笑容为之凝结。

尴尬的僵持只是一刹,念卿轻轻开口:“许铮呢?”

蕙殊抢在薛晋铭之前脱口回答:“他赶去督军那里了!”

念卿一惊,“仲亨,他在哪里?”

薛晋铭沉吟看她,目光扫向车窗外,却是答非所问,“真的专使一到,就会发现我是假冒,到时北平必定四处通缉我们。这条路不太平,我们到下一站就改道走水路。”

子谦冷不丁插进话来,声色冷冽,“我父亲在哪里,是谁派你的?”念卿抬眸,与薛晋铭目光相触。他沉默,眼神小心翼翼,唯恐损坏了最珍贵的瓷器。

“他在哪里?”念卿屏住呼吸,语声低细得仿若游丝。

他望着她,轻声道:“督军在医院。”

遇刺消息是假,受伤是真。早在她动身前往北平之前,他已受伤。东南三镇叛乱,几股大小军阀展开混战,战事蔓延甚广。南方政府调动军队镇压不力,各路将领自起内讧,南面局势越来越失控。南方政府被迫向霍仲亨求援,请他调兵堵截叛军。

这一战,却比预料中艰难。东南水患灾荒不断,匪乱四起,地方军政早已失控。叛乱军阀凭借地利之便,将政府军队打得晕头转向。那些烟兵匪将虽没有经受正规军的作战训练,却素来好勇斗狠,剽悍起来超乎常人。霍仲亨的部队被拖入胶着战局。初时交战,孤军深入敌境,竟连吃败仗,双方都死伤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