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6页)

“我醒来之后,立即发觉这具身体乃是成仙之前脱离的凡胎。想不到,兜转了许久,到底还是要做回凡人,陪你一起。”

他笑着,宝石似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将她的手轻轻一捏。

胡砂不由想起在五色涧,面对着夭灼桃花,他说要陪自己一起做凡人的事。彼时此时,心境已然不同,再也没有了患得患失,心里只觉幸福喜乐。

“我们可以一起修行,一起做仙人。”她到底不愿他为了自己放弃仙人的身份。

他却摇了摇头,轻道:“做了三百年的仙人,已经累了。有限的生命才值得珍惜,否则你我日后老夫老妻,当真要两看两相厌了。”

又是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冷笑话。

胡砂无奈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是一笑。

“说说你吧,你怎么回来的?”芳准握着她的手,柔声问,“我醒来之后,听闻自身为了定亲的事闹得不可开交,于是要来画轴一看,居然是你。得知你已经回来,真不敢相信,立即就去找你。没吓到你的家人吧?”

胡砂怔了一会儿,慢慢将自己如何去找青灵真君,如何将他封在冰中,如何又将神器毁坏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也不知怎么会突然回来,莫非是天神得知此事,故而特意将我送回?”

芳准眉头微蹙,低声道:“不会。九天诸神任性者居多,那一道雷,当真是来劈你的,为着你毁坏神器。只怕你会回来,是因为青灵真君死了,既然是他将你拉去海内十洲,他丢了命,你自然也要被送回来。”

胡砂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凤仪在死前说的那句“苍天不公”。

死了很多人,最后连为天神办事的青灵真君都死了,九天之上却没有任何反应,不闻不问,始终默然又高傲地注视着凡间的一切。

只可怜了莫名,死得当真莫名其妙。

更可怜了凤仪,被折磨成了疯子,灰飞烟灭,连轮回都不会再有。

这一切恩怨,又要向谁诉说?谁能懂?

卑贱者的性命,或许就是用来践踏的。

胡砂闭上眼,面前仿佛浮现出凤仪似笑非笑的脸,眉目如画,那神情,凉薄并着狠毒,像是在说:我看你以后要怎样“幸福”地活下去。

她睁开眼,再闭上,最后缓缓睁开,凤仪的影子消失了。

无论如何,总是要活下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肩头、心底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疲惫得很。

芳准将茶送到她唇边,轻笑:“不要皱眉了,过几日你我便要大婚的。想来你以前喝醉了只管我叫‘相公’,倒也不是毫无缘由。”

胡砂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得昏天暗地,脸涨得通红,手指颤抖着指向他,却说不出话来。

芳准将木制雕花窗推得更开,庭院里一株梨花树,冰清玉洁,正要绽放的花苞,幽香微吐,皎白似雪。

他忽然道:“胡砂,我们一起过下去,只做最卑微、最快活的凡人。我们俩一起。”

说罢,回头笑吟吟望着她,灯光跳跃,他面如冠玉,双眸似水。

胡砂情不自禁,手中的茶杯翻倒在桌上。

那日芳准偷偷下山喝酒,回来的时候不光带了十几个酒坛子,手上还提着一个死人。

看门弟子见到便忍不住惊讶:“师叔!怎么带个死人回来?”

他拽着那人的头发,把他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脸一亮,道:“哪里像死人?分明还有气。”

这动作大了,那人发出一个哼声,稍稍一动—果然不是死人。

凤狄那孩子正在芷烟斋里练入定,听到师父回来的声响,便没精打采地出去迎接。

“师父,您回来了……”话没说完,一个臭烘烘的东西就朝他扑来。凤狄急忙用手接住—沉甸甸的,是个人,比叫花子还脏还臭的人。

他吓得急忙要丢出去,却听芳准吩咐道:“把他洗洗干净,找件衣服换上,醒了就带他来见为师。”

凤狄为难又嫌弃地看着手上那个叫花子一样的人,隔了半天,只能说个是。

好容易打来热水,把那人一身脏衣服脱了,狠狠擦洗个干净,连洗了三遍。这时再把他湿漉漉的头发拨开,仔细一看,居然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似是病得很严重,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裂得不成样子。

他取了点棉花,蘸水朝他唇上轻点,见他眼皮颤动,似是要醒过来的模样,便低声道:“你觉得如何?哪里难受吗?”

少年忽然睁开眼来,双目漆黑,竟犹如寒冰幽谷一般,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并不说话。

凤狄被他看得一愣,这个人,有着与狼狈模样绝不相同的眼神。

“这里是仙山清远,我师父是仙人,是他将你带回来的,你不用怕。”

他轻声安抚,一面取了一套自己的衣物给他换上,手指不小心触到他赤裸的肩膀,那少年反应奇大,剧烈地一缩,露出警戒并着痛恨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