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五六张绸帕,每一张上面都是她的小像,或绾发,或静坐,或含笑凝视,笔致风流婉转,极为生动。

最后一张帕子上画的却是她倚在树下酣睡,双颊嫣红,眉梢含春,嘴角噙笑。画下题了一行小字: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砂不敢再看下去,抖着双手勉强将纸张和绸帕放回原位,整个人像是被人狠狠抛向空中,神魂飞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喉咙里发出一个类似呻吟的叹息,她猛然惊醒似的,转身一把抱住衣架上挂着的那件衣服,像是要寻求某种力量与安慰。她还不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某个遥不可及的奢望,突然为她握在手中。

师父,师父……她在心里念了几万遍,把脸深深埋在衣服里,仿佛他就这样抱着她。

哪怕这一刻让她立即去死,她都不会有任何遗憾。

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胡砂惊得一把丢了芳准的衣服,无地自容地回头,却见门边倚着一人,眉目如画,长发像火焰一样,正是凤仪。

“小胡砂。”他笑吟吟地歪头看着她青红交错的脸,“背后偷偷做这种事可不好,否则像现在这样被我撞破了,你该多尴尬。”

胡砂脸色从白到红,从红到青,最后又变成了惨白惨白的。

她一言不发,将水琉琴抱在怀中,袖子一甩,十八莺立即呼啸着朝他飞蹿而去。

凤仪大抵也想不到她说动手就动手,先愣了一下,跟着身影忽闪,化作一道红烟。十八莺从其中一穿而过,发现找不到可以围剿的对象,只得在屋顶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发出高昂的鸣声。

胡砂正要抬手召回,忽觉肩上被人轻轻一按,凤仪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真是无情,打算把我杀掉灭口吗?”

她心中一凛,屋顶的十八莺立即找到了凤仪,掉头朝下飞来,不防他突然伸手紧紧抱住她。十八莺要刺伤他,必然也会把她自己刺伤。

凤仪把下巴放在她的肩窝上,眼睁睁地看着十八莺在两人身周犹豫不决地飞舞,最后被她咬牙硬是收回了袖子里,欢快的鸣声顿时停止,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

“我早说过,不会把水琉琴给你的。”胡砂浑身僵硬,像石头一样被他抱着,冷冰冰地说着。

凤仪笑着摇了摇头:“别转移话题,方才我看到的小胡砂可不是这样的。”

胡砂欲要挣扎,却觉他双臂抱得极紧,越挣扎两人的身体越是拧在一起,感觉十分异样。她只得停住,心中一阵羞愤,一阵懊恼,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凤仪从后面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指尖在她唇边来回摩挲,半晌,低声道:“胡砂,你真的喜欢芳准?其实,我曾以为,你或许也会喜欢我,不是么?”

她冷道:“我不想和你说话。”

他于是也不再说话,手掌慢慢往下滑,顺着她的肩膀,眼看便要摸到水琉琴。

胡砂道:“你就是把水琉琴抢走也没用,早告诉你了,它还没复原。”

凤仪的手指跳过水琉琴,继续往下,按在她手上,分开她纤细的手指,与她五指交握。

“胡砂,回答我。”

她顿了一下:“我没必要回答你任何问题!”

“胡砂。”他那种温柔又带着祈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想知道,对我很重要。”

明明知道他是装的,从来都是他把她耍得团团转,从来也没听过他任何一句真心话,胡砂还是沉默了。

“是的,我喜欢他。不,我爱他,全天下我只爱他。从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动心了。”

胡砂用尽力气一把挣脱开来,回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而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误会了。”

她说得十分决绝,好像那样就可以无视心底的一丝丝恐慌。她真的没有喜欢过他?哪怕是一丁点儿?那大约只有天知道了。

“你一次一次来,其实就是为了水琉琴。如今你之所以能让我对你无计可施,并不是你有什么手段折服了我。”她吸了一口气,又淡道,“而是因为我心中还顾念着曾经的情分,不忍心放下。倘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我,逼得我将那一点情分都忘了,那你就是把我杀了,也别想从我嘴里问到一个字。”

凤仪静静看着她,像是不认识她,又或者是刚刚才认识。良久,他不由“哧”地一笑。

“你太绝情了,胡砂。”他摇了摇头,像是回忆起什么一样,轻道,“你真让我惊讶。从你把水琉琴砸碎开始,我就觉得自己一直看错了你。我本以为你是个笨蛋。”

胡砂低声道:“你以为我是笨蛋,所以刻意对我好,在我离开清远的时候赶来诱惑我,好教我喜欢你,任你摆布?倘若我是笨蛋,你就是天底下最卑劣的人。可惜我不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所以你不是最卑劣的,只是自以为聪明的混账罢了。”